又一个三年的冬天,雾凇如期而至。季双推开画室窗户时,寒风裹着细碎的雪粒扑进来,落在她的围巾上,瞬间化成细水。巷口的老樟树已裹满莹白,冰晶沿着枝桠的纹路层层叠叠,像被巧手织成的银纱,晨光透过冰晶折射下来,散成无数细碎的星子落在雪地上——这场景太像三年前那个清晨,苏晴蹲在树下捡碎银锁时,枝头挂着的雾凇,心口瞬间泛起熟悉的闷痛,像被旧伤轻轻蛰了一下。
她转身准备回画架,指尖却不经意触到窗台上的异物——是一封浅紫色信封,边缘沾着未化的雪粒,像撒了把碎冰,信封封口处没有胶水,只用一根淡紫的棉线轻轻系着,封面上没写收信人,只用水彩画了一朵小小的紫阳花,花瓣的线条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笔触和《双雪记》里苏晴的字迹如出一辙,却少了几分沧桑,多了几分少年人的青涩。
季双的心跳骤然加快,指尖捏着信封边缘,棉线的纤维蹭过指腹,痒得人心慌。她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是带着细格子的笔记本纸,边缘还留着撕下来的毛边,纸上的字迹娟秀,墨色新鲜,像是刚写好没多久:“你好,我不知道这封信会飘到哪里,也不知道是谁会捡到它。今天推开窗看到雾凇,突然想写点什么——我总觉得,有个很重要的人在等我,在一片满是雾凇的樟树下。我还没遇到她,却好像已经等了很久,久到每次看到紫阳花,都觉得眼熟。”
信纸还带着淡淡的墨香,混着雪后的清冽气息。季双握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苏晴的字,苏晴的笔迹带着常年握笔的力度,笔画偏硬;而这封信的字迹更软,带着点没长开的稚嫩,却鲜活得像刚从画里走出来。这一定是另一个时空的苏晴,是还没生病、没经历离别、没被执念困住的苏晴,是最初的、带着光的苏晴。
三年来压在心底的愧疚与疑惑,突然有了一个出口。她终于有机会知道,那个跨越时空的故事最初是什么模样,知道为什么苏晴会对“季双”有那样刻骨铭心的执念——不是凭空的疯魔,是两个灵魂从一开始就注定的羁绊。
从那天起,季双每天都会去老樟树下等。她会带着那封信,折得整整齐齐放在大衣内袋里,还会带一杯热可可,用的是当年苏晴喜欢的粗瓷杯,撒上一点肉桂粉;偶尔会揣上一本旧速写本,是苏晴当年落在画室的那本,空白页上还留着苏晴画的半朵紫阳花。她在树下站到暮色漫上来,雪粒落在她的肩头,积起薄薄一层,像给她裹了层银霜。
学生们路过时会问:“季老师,您在等谁呀?”
她总笑着摇头:“等一个朋友,她喜欢雾凇。”
巷口扫雪的老人路过,会停下扫帚叹口气:“姑娘,你这样等,倒像极了三年前的苏老师。”
季双只是沉默着点头,指尖摩挲着内袋里的信纸——她怕错过任何一个瞬间,怕那个带着青涩的“苏晴”出现时,自己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她;更怕自己像当年那样,再一次错过救赎的机会。
第七天的清晨,雾凇厚得惊人,连空气里都飘着冰晶的冷香,樟树枝桠上的银白几乎要遮住树干,阳光透过雾凇洒下碎金,落在雪地上像铺了层发光的绒布。季双刚走到树下,就听到“沙沙”的铅笔摩擦声——是个穿米白色毛衣的女孩蹲在雪地里,膝盖沾了圈雪,袖口还沾着浅蓝和银白的颜料,手里握着画板,正对着樟树写生。
女孩听到脚步声,猛地回头,脸上沾了点雪粒,像沾了碎糖,眼里亮得像盛着星光,连声音都带着雀跃:“你也喜欢在这里看雾凇吗?我觉得这里的雾凇不一样,能看到好多以前的影子,总觉得会有特别的事发生。”
季双的呼吸瞬间滞住。女孩的脸和苏晴一模一样,却没有苏晴眼底的疲惫与执念,眉梢眼角都带着少年人的鲜活,笑起来时嘴角会陷出两个小小的梨涡——这就是信里的苏晴,是另一个时空里,还没遇见“季双”、还没被病痛折磨的苏晴。
“嗯,我在这里等一个人。”季双慢慢蹲下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柔,怕惊扰了眼前的鲜活,指尖不小心碰到雪地里的画板,看到上面的雾凇用了浅蓝和银白,边缘还混了点淡紫,像把雾里的光都画了进去。
“等谁呀?”女孩好奇地凑过来,画板上的雾凇枝桠间,特意留着一个能站下人的空白空隙,旁边还画了半朵紫阳花,“是等那个会和你一起看雾凇的人吗?”
“是,等一个和你很像的人。”季双看着那片空白,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扮演“季双”时,苏晴也曾在画纸上留过这样的位置,心里一阵酸楚,却又莫名泛起暖意——原来不管哪个时空,苏晴都在为“季双”留着位置。
她们聊了很久。女孩说她喜欢在雾凇天画画,觉得冰晶能留住时光,“去年冬天雾凇薄,我画了半幅就没灵感了,今年厚,能画满一整本”;说她总在梦里梦见一片雾凇林,林子里有个穿浅灰大衣的人,发间别着紫阳花,站在树下对她笑,“我想跑过去,却总醒得太早”;说她想找一个能和她一起喝热可可的人,“要放两勺糖,撒点肉桂粉,坐在樟树下喝,能看到雾凇里的影子”。
季双听着,偶尔会轻声补充:“我也喜欢在雾凇里画画,浅蓝加银白,能调出冰里的光。”“我也梦见过雾凇林,里面有个人在等我。”“热可可要趁热喝,凉了就没那么香了。”她发现,这个时空的苏晴喜欢的,这个“苏晴”都喜欢;这个时空的苏晴在意的小细节,这个“苏晴”也同样放在心上——原来不管时空如何错位,苏晴骨子里对“约定”的执着,从来都没变过。
暮色渐浓时,雾凇泛着淡淡的蓝光,像把暮色都染成了冰色。女孩收起画板,小心翼翼地把画纸夹进本子里,怕雪沾湿了颜料,笑着对季双说:“今天聊得好开心!明天雾凇应该还这么厚,我们明天还在这里见好不好?我把画补完,给你看完整的雾凇。”
季双看着她眼里的光,像看到了当年还没被自己伤害的苏晴,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冲动——她想答应,想陪这个“苏晴”看完整个冬天的雾凇,想帮她把画里的空白填满,想弥补当年对苏晴所有的亏欠。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好,明天见。我带热可可来,放两勺糖。”
女孩蹦蹦跳跳地离开,米白色的毛衣背影在暮色里越来越小,走到巷口时还回头挥了挥手,袖口的颜料在风里晃了晃。季双站在树下,手里还留着女孩递过来的画纸的温度——刚才女孩把画纸展开给她看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暖得像阳光。颈间的银锁忽然变得温热,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轻轻跳动,和三年前那场噩梦时的灼热不同,是带着暖意的温度。
她抬头看着满树的雾凇,忽然明白,那些跨越时空的羁绊从来都不是负担,不是用来折磨人的枷锁,而是两个灵魂对“相遇”的执着——不管是哪个时空的苏晴,哪个时空的季双,都在雾凇下等待着同一场约定,等待着把彼此的空白填满。
只是季双不知道,在她转身回画室的瞬间,巷口的女孩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樟树的方向,右手悄悄摸进毛衣口袋里,指尖摩挲着一枚刻着“晴”字的银锁——锁身的铃兰纹路已经被摸得发亮,这枚银锁她从记事起就带在身边,不知道是谁给的,只知道要等一个能和她拼合另一半的人。女孩轻轻捏着银锁,嘴角的笑比雾凇更亮:“说不定明天,就能等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