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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信（第1页）

落雪的清晨总是静的。苏晴是被窗棂上冰棱碰撞的轻响唤醒的，睁开眼时，窗帘缝隙里漏进的光带着淡蓝的冷意，衬得屋内暖黄的台灯格外柔和。她披了件厚羊毛衫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的瞬间，整座老城的雪景撞进眼里——青瓦覆着雪，枯枝挑着白，连巷口那排雾凇都裹着冰晶，远远看去像一片玉树琼林。

院外的雾凇是去年冬天移栽的，如今枝桠已长得齐窗高。苏晴踩着棉拖走到院门口，木门“吱呀”一声推开，冷雾立刻裹了上来，带着雪后特有的清冽，鼻尖都能嗅到冰晶融化的微润气息。她的目光刚扫过雾凇枝桠，脚步就顿住了——最靠近篱笆的那根枝条上，挂着个米白色的信封，被一层薄冰裹着，像嵌在玉树里的一块软玉。

这是第七封了。

从初雪那天起，每个落雪的清晨，这封信总会准时出现在雾凇枝桠间。有时藏在冰花最厚的树杈里，有时系在垂落的枝条末梢，从来没有署名，却带着一模一样的奇特——信封摸上去没有纸张的硬挺，指尖一碰就能感觉到冰层下的柔软，拆开时会簌簌落下细碎的冰晶，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却半点不沾湿信纸。

苏晴踮脚取下信封，指尖刚触到那层薄冰，就觉得有细微的暖意从纸缝里透出来，和周遭的寒气形成奇妙的反差。她把信封揣进羊毛衫内袋，快步走回屋里，壁炉里的炭火还燃着，铸铁架上的搪瓷壶冒着细白的水汽，屋里弥漫着淡淡的松木香气。

坐在靠窗的胡桃木桌前，苏晴小心地捏着信封边缘，沿着折痕轻轻撕。冰晶簌簌落在桌面上，像撒了把碎钻，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化掉，留下一圈圈浅淡的水痕。信纸还是熟悉的米白色，字迹清瘦，墨色偏淡，像是用掺了水的墨写的，却每一笔都透着认真。末尾依旧画着半朵冻住的铃兰，花瓣边缘勾着细细的冰纹，和前六封信里的图案分毫不差。

信里只有一句话，和往常一样简短：“今日雾凇最厚时，老樟树下见。”

老樟树在巷尾，是棵有上百年树龄的古树，枝桠粗壮得要两个人合抱。每到冬天，枝桠上积满雪和雾凇，远远看去像个巨大的雪蘑菇。过去六次，苏晴都循着信里的指引去了，却只落得两场空——三次撞进满树冰花与冷雾，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三次远远瞥见个浅灰身影，对方要么站在樟树下轻碰冰枝，要么倚着树干望雪，可她刚要靠近，那人就像被雾融化了似的，转眼没了踪迹，只留下一句轻得像叹息的“下次见”。

指尖摩挲着信纸上的铃兰图案，苏晴想起昨夜的梦。梦里又是那个熟悉的场景：朦胧的雾里，站着个穿浅灰旗袍的女子，长发松松挽着，发间别着朵紫阳花，花瓣艳得像燃着的火。女子总背对着她，不管她怎么喊、怎么追，都走不近半分，只在梦醒前，会轻轻转过身，露出半张模糊的侧脸，而后画面就碎成了雾。

这个梦，她已经做了快一个月了。

苏晴把信纸叠好，夹进手边的速写本里——她是个插画师，桌上总摊着画纸和颜料，调色盘里的靛蓝与米白，还留着昨夜画雾凇的痕迹。她翻开速写本，前几页画满了梦里的场景：雾中的浅灰旗袍、发间的紫阳花、模糊的侧脸，还有巷尾的老樟树。每次画完，她都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有段重要的记忆，被藏在了雾和梦里，怎么也抓不住。

窗外的雾渐渐浓了，阳光透过雾层，变成了淡金色的光斑，落在雪地上，像撒了把碎金。苏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上午九点，按往年的经验，这个时候的雾凇最厚，阳光刚好能照透冰层，让整棵树都泛着淡淡的光晕，连空气里都飘着冰晶折射的微光。

她换上深咖色的呢大衣，围上米白的围巾，又把那封新信揣进内袋，才推开门往巷尾走。巷子里很静，只有她的脚步声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两侧的院墙很高，墙上爬着干枯的藤蔓，藤蔓上积着雪，偶尔会有雪块从藤蔓上掉下来，落在地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快到巷尾时，雾气忽然变浓了，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模糊起来。隐约能看到老樟树的轮廓，枝桠上积满了雾凇，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玉，在淡金色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苏晴放慢脚步，心脏忽然跳得快了些——她又看到了那个浅灰身影。

那人站在樟树下，穿着件浅灰的长款大衣，头发很长，披在肩上，被雾气笼着，看不清脸。她正抬手轻碰樟树枝桠上的雾凇，指尖掠过的地方，雾凇竟簌簌落下，露出藏在枝桠间的、和信上一模一样的铃兰印记，不是画的，而是用冰晶凝结成的，花瓣清晰，连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

苏晴屏住呼吸，慢慢往前走，想看清对方的脸。可就在她离对方还有几步远时，一阵风忽然吹过，雾气瞬间变得更浓，眼前的人影像被雾融化了一样，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彻底消失在雾里。

“下次见。”

一句轻得像叹息的话，随着风飘到她耳边。声音很软，带着点淡淡的暖意，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耳边。苏晴停下脚步，站在原地，风还在吹，雾还在飘，老樟树下只剩下满树的雾凇和落在地上的冰晶，刚才的人影和声音，像一场转瞬即逝的梦。

她走到老樟树下，抬手碰了碰刚才那人触碰过的枝桠，指尖能感觉到雾凇的冰凉，还有那朵冰晶铃兰——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形状，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错觉。地上没有脚印，没有任何有人来过的痕迹，只有她自己的脚印，孤零零地留在雪地上。

苏晴站了一会儿，雾气渐渐散了些，阳光透过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摸了摸内袋里的信，信纸依旧带着细微的暖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信封，忽然感觉到纸缝里似乎夹着什么东西。她把信取出来，轻轻抖了抖，一片干枯的花瓣从纸缝里掉了出来，落在手心里。

那是片紫阳花瓣。

花瓣已经干透了，却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紫色，边缘有些卷曲，像被人精心压过。苏晴的呼吸猛地顿住——这片花瓣，和她梦里那个女子发间别着的紫阳花，一模一样。

她捏着花瓣，指尖有些发颤。梦里的场景突然清晰起来：女子发间的紫阳花，花瓣的卷曲弧度、淡淡的紫色，甚至花瓣边缘那点细微的破损，都和手里的这片一模一样。这不是巧合，绝对不是。

苏晴抬头望向雾凇林，阳光已经变得更亮了，雾凇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枝桠间没有新的信封，只有冰晶在慢慢融化，偶尔会有冰晶从枝桠上掉下来，落在雪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忽然觉得，这场持续了一个月的邀约，这场重复了一个月的梦，或许从来都不是偶然。那些藏在雾凇里的信，那个总是消失的浅灰身影，梦里的紫阳花女子，还有手里这片干枯的花瓣，像是一条条线索，正慢慢编织成一张网，将她拉向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苏晴捏紧手里的花瓣，转身往回走。风又吹来了，带着雾凇的清冽气息，她裹紧了围巾，心里却生出了一点从未有过的期待——期待下一场落雪，期待下一封藏在枝桠间的信，更期待下次再见到那个浅灰身影时，能抓住她，问清楚这一切背后的秘密，问清楚那段被冻在时光里的过往，到底藏着怎样的故事。

回到老院时，壁炉里的炭火依旧燃着，搪瓷壶里的水已经开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苏晴把花瓣夹进那本画满梦境的速写本里，又取出信纸上的铃兰图案，细细描摹在画纸上。笔尖划过纸页，她忽然觉得，或许下次再去老樟树下，她能离真相更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