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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却(第1页)

雪最后一次落在老樟树顶时,苏晴还站在窗前数过枝桠上的冰晶——那是年后的第三场雪,雪粒细得像盐,落在深褐的枝干上,没等积起半分厚度,就被初升的晨光吻成了水珠。水珠顺着树皮往下淌,在树干上留下浅浅的水痕,像谁没忍住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泥土里。她把《双雪记》放进木盒深处,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时,还能摸到字里行间残留的墨粒;那对干枯的紫阳花瓣,被她用软纸小心包好,和拼合的银锁叠在一起,一起压进抽屉最底层——仿佛把整个冬天的记忆,都锁进了黑暗里。颈间的银锁被取下来时,金属已经没了半点温度,只有锁身的铃兰纹路,在灯光下还能隐约看出曾经的亮痕,像记忆里没灭的光。

春天是跟着巷口的玉兰花一起来的。先是光秃秃的枝桠上冒出小小的花苞,裹着浅绿的花萼,像一个个攥紧的小拳头,怕春寒冻着里面的白瓣;过了三五日,花萼裂开细缝,嫩白的花瓣偷偷探出来,再一阵暖风拂过,整树的花苞都炸开了——满树的白,像堆了层薄雪,风一吹,花瓣簌簌落下,落在青石板上,顺着砖缝滚出细碎的弧度,踩上去会发出“沙沙”的轻响,连空气里都飘着清甜的香。苏晴开始按时去巷尾的画室上班,早上会绕到街角的早餐铺,老板用粗瓷碗盛着热豆浆,撒一勺白糖,搅开时能看到糖粒在奶白的浆里慢慢融化,暖得能焐热冻僵的指尖;傍晚回来时,会顺手采一把路边的野雏菊,淡黄的花瓣带着泥土的气息,插进书桌的玻璃瓶里——水要没过花茎的三分之一,每天换一次,这样能开得久些。这些曾经被她抛在脑后的日常,像细碎的光,慢慢填满了她的生活。

画室里的学生总说她最近的画里多了些暖意。以前她画雾凇,总用靛蓝和铅灰,连光影都是冷的;现在她画阳光下的草地,要调最浅的绿,混一点鹅黄,像草叶上晒足了太阳;画盛开的向日葵,花瓣要从边缘的橘黄,慢慢晕到中心的深褐,连花盘里的籽都要画得鼓鼓的;偶尔画抱着画板的女孩,女孩的裙摆要飘起来,发梢沾着细碎的阳光,眼里盛着笑。“老师画的画,连影子都暖烘烘的。”学生捧着她的画稿说。苏晴听了只是笑,指尖捏着画笔,偶尔会盯着空白的画纸发呆——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像口袋里少了东西,手伸进去却摸不到;可只要笔尖落在纸上,那种空缺感又会被颜料盖过去,再也想不起到底忘了什么。抽屉里的木盒她很少再打开,偶尔整理东西时看到,也只觉得是外婆留下的旧物,里面装着些小时候的画纸和零碎,至于那本线装笔记、那枚银锁,记忆已经模糊得像隔了层毛玻璃,连轮廓都看不清。

有次整理画室的储藏柜,她翻出了一本旧速写本——封面是深棕色的布面,边缘已经磨得发毛,角上还沾着点干涸的颜料,是以前画雾凇时蹭上的靛蓝。翻开第一页,是幅没画完的雾凇:深褐的枝桠用粗线条勾勒,上面涂着层薄厚不均的靛蓝,像没干的雾凇;旁边夹着一片干枯的紫阳花瓣,花瓣边缘有处不规则的破损,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过,淡紫的颜色已经褪成了深褐,捏在手里轻轻一碰,就有细碎的粉末往下掉。苏晴的指尖忽然发颤,捏着花瓣的指腹能感觉到干枯的纹理——脑海里突然闪过一片刺眼的白,是雾凇反射的光;还有个模糊的浅灰身影,站在樟树下,发间好像别着什么紫的东西,风一吹,衣角轻轻飘起来。她想抓清那个身影的脸,太阳穴却突突地疼,那些画面像被风吹散的烟,连残影都没留下,只留下一阵空落落的慌。

“老师,这花瓣真好看,是以前采的吗?”旁边的学生凑过来看,小手指着花瓣,眼里满是好奇。

苏晴把花瓣小心夹回速写本,合上书时,指尖还在发颤。她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什么:“忘了,可能是去年冬天捡的吧。”

她把速写本放回储藏柜最里面,转身去调颜料——藤黄和朱红混在一起,是向日葵中心的颜色。阳光透过画室的玻璃窗落在她身上,暖得让人犯困,连空气里都飘着松节油的淡香。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或许那些模糊的记忆,只是去年冬天做过的一场长梦——梦里有漫天的雾凇,有没说出口的约定,还有一个记不清名字的人;可梦总会醒,就像雪总会化,醒了就该回到正常的生活里。

巷子里的老樟树开始长新叶时,苏晴在树下遇到了之前扫雪的老人。老人穿着藏青色的旧棉袄,手里提着个竹编的鸟笼,笼里的画眉鸟蹦跶着,叫得脆生生的,笼子上还挂着个小铜铃,走一步响一下。“姑娘,今年冬天没见你在树下等过人了,是找到要等的人了?”老人笑着打招呼,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树皮上的纹路。

苏晴愣了一下,嘴角的笑僵了半秒——“等的人”?她好像真的忘了自己去年冬天在樟树下等谁,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定了定神,又笑起来:“没有,去年冬天就是随便逛逛。”

老人点点头,提着鸟笼慢慢走了,铜铃的响声和画眉的叫声混在一起,在巷子里绕了一圈,慢慢消失在风里。苏晴站在樟树下,抬头看着新抽的嫩叶——嫩黄的芽尖慢慢展开,变成淡绿的叶片,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她摸了摸口袋,忽然想起自己以前总喜欢在樟树下捡落叶,把不同形状的叶子夹在速写本里;可现在,她蹲下身,看着脚边的新叶,连伸手去捡的心思都没了——好像连喜欢捡叶子的自己,都和冬天一起被忘了。

晚上回到老院,她打开抽屉,木盒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暗红色的漆皮在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她的指尖在盒盖上停了几秒,犹豫着要不要打开,最后还是收回了手——她怕打开后,看到里面的东西,又会想起那些模糊的、让人心慌的记忆。她拿出新的速写本,翻开空白的一页,开始画窗外的玉兰花:先勾出花瓣的轮廓,边缘要画得柔一点,像被风吹过的弧度;再用淡粉的颜料给花瓣勾边,从边缘往中心慢慢淡下去,像花瓣沾了晨露;最后画枝桠上的小鸟,羽毛要蘸浅褐的颜料,轻轻扫出绒绒的质感,连眼睛都要画得圆溜溜的,透着灵气。画完时,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日历上的“立夏”两个字用红笔圈着,旁边还记着学生的画展时间。她才惊觉,冬天的雾凇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连雪的冷意、雾凇的光,都快忘了是什么味道。

只有偶尔在梦里,她还会回到那个雾凇林。梦里的雾凇林冷得刺骨,雾浓得连自己的呼吸都能看见,白花花的一片,分不清天和地。那个穿浅灰大衣的人就站在樟树下,背对着她,手里好像攥着张纸,风一吹,纸角飘起来,却看不清上面的字。她想走过去,脚像灌了铅,又像踩在冰上,怎么也挪不动,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身影慢慢变浅,最后融进雾里,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等她醒过来时,额头上沾着点冷汗,摸了摸枕头,是凉的。窗外的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帘缝照在书桌上,玻璃瓶里的野雏菊开得正好,花瓣上还沾着晨露,亮晶晶的。她揉了揉眼睛,梦里的冷意和那个身影,像被阳光晒化了,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睡得沉,有点累。

木盒里的《双雪记》还夹着那行小字:“等下一场雾凇,等你。”可窗外的玉兰花已经谢了,落了一地的白瓣,被风吹进角落;夏天的风开始吹过巷口,带着燥热的气息,吹得老樟树的叶子沙沙响。谁也不知道,下一场雾凇还要等多久;也不知道,那个藏在记忆里的名字,会不会在某个飘雪的冬天,重新被想起。苏晴依旧每天去画室,每天买热豆浆,每天画着阳光下的风景——只是偶尔路过花店,看到门口摆着紫阳花,淡紫的花瓣像揉皱的绢纸,她会停下脚步,心里忽然空了一块,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咬了一下。她站在原地,盯着那些紫阳花,想不起这块空缺该填什么——是某个人的名字?还是某个冬天的约定?她只知道,那空缺像个小小的洞,风一吹,会有点疼,却再也记不起,洞里曾经装着怎样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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