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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第1页）

春风还带着料峭的寒意，却已能嗅到泥土解冻和某种植物嫩芽破土而出的，微涩的清新生气。

春节假期结束，东湖中学的米白色教学楼在疏淡的阳光下，显得肃穆依旧。

教室换了，从三楼搬到了四楼，视野更高了些，能望见操场尽头一排开始泛出朦胧绿意的老樟树。身边的同学也经过了一番重组，多了些从其他班上来的新面孔，少了些去了文科班的老熟人。

空气里漂浮着一种新学期混杂着纸张油墨和淡淡消毒水气的味道，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初春的，淡淡的青春期躁动的荷尔蒙气息。

这种躁动体现在课间走廊上忽然增多的高声谈笑和追逐打闹；体现在后排男生开始有意无意地讨论篮球明星；体现在某个女生经过窗口时，会引起一小片压低声暧昧的骚动；甚至体现在空气里，那若有若无的甜腻的香水味。

春天像一只无形的手，拨弄着大家隐隐约约不安分的心弦，发出杂乱却生机勃勃的嗡鸣。

然而这一切，似乎都与何丽雅无关，她依旧坐在靠边的位置，那是她主动选择的。上课时，她目光专注地落在黑板或教材上，笔记清晰工整。下课时，她多半是拿出耳机塞上，听着练习曲的录音，或是摊开一本谱子默默研读，指尖偶尔在桌面上无声地敲击复杂节奏。

课间，唐思流像一颗色彩明艳的跳跳糖，从隔壁文科班精准地弹射到一班后门，一把搂住正要去接水的何丽雅的脖子。

“啊啊啊！无聊死了！老班又在念经了！”她把下巴搁在何丽雅肩上，声音哀怨，眼睛却亮晶晶地四处扫描，瞬间捕捉到角落那个清瘦冷白的身影，吴晏正戴着耳机低头做题，对周围的骚动毫无反应。

流流的热气呵得人发痒，压低的声音里是按捺不住向她输送八卦的兴奋，“哎哎，看到没？二号那小子好像寒假回来又变帅了，刚开学就有学姐给他送水！打球的时候全场女生眼睛都看直了！”

“没看到。”何丽雅实话实说。她对这类话题天然免疫。“你怎么不想着你那个…那个谁来着？”她还没说完，唐思流捶她一下，随即压低声音，“…嘘，小点声，他现在就在附近…”

好友瞬间微妙起来的语气和闪烁的眼神，让何丽雅记起去年中考完的夏天，流流对她讨论了一个暑假的他，虽然好友从未承认过什么，但何丽雅知道对方在流流心中的地位。

“他怎么了？”何丽雅平静地问，注意到唐思流耳根似乎有点泛红。

“没…没怎么啊。”唐思流立刻否认，语气却有点虚，眼神躲闪着，“就…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死样子呗…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一样。啧，真是…”她一边抱怨，眼神还是像上学期一样溜号，去看那个身影。

何丽雅没有戳穿她，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她能感觉到唐思流和那个吴晏之间，肯定还有些她不知道的，寒假里或更早之前发生的细微的交集与故事，此刻正像暗流一样在好友心底涌动。

流流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手舞足蹈。这时，一个隔壁班的男生经过，故意放慢脚步，冲她们吹了声口哨，声音不大不小：“嘿，冰山美人，笑一个呗？”何丽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声音只是空气的振动。

唐思流立刻瞪了那男生一眼：“滚蛋！”男生悻悻地摸着鼻子跑了。唐思流转回来，压低声音：“一群荷尔蒙过剩的猴子！”

“没注意。”何丽雅对这种小插曲从来都是不投入任何关注。

“你就知道弹琴！”唐思流恨铁不成钢地戳她额头，随即又自己笑起来，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又往角落飘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含糊，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说起来，吴晏好像也挺久没打球了…哦对了！你数学笔记借我用用，紧急！”

她的话题跳脱得像受惊的兔子。何丽雅返回教室里拿出笔记，什么也没问，只是看着唐思流抓过笔记，然后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她站在原地，没有立即返回。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空气里，那些躁动而隐秘的电流，以及其中指向她的，那些好奇，试探或略带恶意的议论碎片。它们像微小的尘埃，试图附着在她身上。

她并非刻意排斥或故作清高，那些在周围暗流涌动的，关于谁喜欢谁，谁和谁在一起的窃窃私语，于她而言，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的无声电影，模糊，遥远，且与己无关。

她的世界核心依旧稳定地运转着：下一堂课的公式，下午要去医院的时间，晚上需要练习的曲目指法，周末去LHeurebleue的安排。在指尖流淌的音符之间，在黑白琴键有序的起伏之中，在医院病房那需要她守护的寂静里，自我世界的构建早已悄然扎根。

午后的阳光透过音乐教室老旧的窗棂，在微微起毛的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松香和旧钢琴木材特有的温和气息。何丽雅刚结束一段巴赫《平均律》的练习，手指还停留在琴键上，回味着复调线条的交织。

“丽雅，这段BWV846的赋格，你处理得越来越好了。”钢琴社的指导老师，慈祥温和的脸上带着由衷的笑容，“尤其是声部之间的平衡与对话，很有想法。不仅仅是技巧，我听到了…思考。”

“谢谢赵老师。”何丽雅微微颔首，手指从琴键上收回，轻轻搭在膝上。

赵老师搬过一张椅子，在何丽雅身边坐下，目光扫过琴架上那些被翻得有些卷边的乐谱，巴赫，肖邦，德彪西，还有不少她自己手抄的现代作品片段。

“丽雅，老师想和你认真聊聊。”赵老师的声音放缓了些，语气变得更加郑重，“你从进社到现在，我看着你一路成长。你的技术，乐感，尤其是你对音乐那种…本能的共情和理解力，都非常非常突出。”

她顿了顿，观察着何丽雅安静聆听的表情，继续温和地说：“我知道你理科成绩很好，东湖一班的孩子，未来选择很多。但是…”赵老师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充满鼓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你有没有考虑过，将来走专业音乐的道路？”

何丽雅的心轻轻一跳。这个想法在她心中盘旋已久，像一颗深埋的种子，此刻被引导温和而肯定地触碰，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我认识不少音乐学院的朋友，也带过不少走上专业道路的学生。以你的天赋和心性，尤其是这份超越技巧的共感，如果进行系统性的专业训练，未来是不可限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