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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第2页）

这种变化是隐秘的，却逃不过何丽雅敏锐的观察力。

她并不失落或好奇，只是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确认了这一事实的存在。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课间抓紧时间分析一段巴赫赋格的结构，或者思考晚上为俱乐部那件艺术品赋曲该如何入手。

某个中午，她正琢磨那件艺术品，在笔记本上涂画着各种奇怪的音程和节奏型，眉头紧锁。

同桌罕见地没有戴耳机睡觉，瞥了一眼她那鬼画符般的笔记，忽然极轻地说了句：“增四度音程？”

何丽雅一愣，惊讶地抬头。吴晏立刻别开脸，语气依旧冷淡：“…猜的。看起来不协和。”

说完就重新塞上耳机，恢复了生人勿近的气场。

2010的初夏，广播站里流淌着周杰伦和陈奕迅，教室后排的男生们讨论着即将上市的iPhone4，而何丽雅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左手边是复杂精密的乐理笔记，右手边是那位沉浸在数学世界，却与自己的好友有着微妙联系的同桌。

她像一个安静的观察者，无意卷入任何纷扰，只是专注于自己眼前的世界。窗外的蝉鸣一声响过一声，预示着漫长暑假和更多变化的即将来临。

盛夏的蝉鸣开始试探性地响起，白昼被拉得极长，阳光变得炽烈而富有侵略性。时光在悄然流逝，像指缝间抓不住的流沙。

日光如同熔化的白金，泼洒在校园教学楼的白墙上，将爬山虎炙烤得蔫蔫垂下。蝉鸣声嘶力竭，织成一张无形的，令人昏昏欲热的网，笼罩着校园。

就在这样一个午后，竞赛集训队的最终名单贴了出来。何丽雅站在布告栏前，阳光将打印纸上的墨字晒得有些模糊。

她的名字，原本稳稳占据的位置，被一个略显陌生的名字替代。理由栏里写着官样文章：“综合考虑学生全面发展潜力及竞赛团队结构需要”。

唐思流挤在她身边，气得脸颊通红，几乎要跳起来：“他们怎么敢！这明明是…”她的话被何丽雅轻轻拉住胳膊的动作打断。

何丽雅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日光太烈，让她微微眯起了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她看着那个取代她的名字，又看了看旁边关于某企业捐赠图书馆新翼的简报，心里像被一枚细小的刺，戳破对这个所谓“纯粹”学术环境最后的幻想。

“没事，”她声音平静，像拂过闷热空气的一丝微弱凉风，“正好有更多时间练琴。”她转身，裙摆划过一道轻微的弧线，将身后那片夹杂着议论与不平的喧嚣，留在了炙热的阳光里。

刚从学校出来，她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布告栏前那场闹剧，像一块冰，暂时镇住了外界的燥热，却让心里堵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闷。她拒绝了好友去冷饮店的提议，只想尽快回到姨婆那边，那里的寂静或许能涤荡这令人不快的黏腻感。

拐进老小区，树荫浓密了些，但暑气依旧蒸人。楼道里倒是阴凉，弥漫着老旧水泥和各家饭菜混合的熟悉气味。

她刚掏出钥匙，隔壁门开了，邻居阿姨探出头：“小雅回来啦？刚才有个开好车的男的来找你姨婆，说是你爸爸那边的，等了一会儿才走。”

何丽雅的心微微一沉，道了谢，开门进屋。屋内比外面凉爽不少，但空气里似乎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这里的，陌生的香水味。姨婆正靠在躺椅上假寐，听到动静睁开眼，脸色有些疲惫。

“爸来了？”何丽雅放下书包，轻声问。

姨婆叹了口气，摇摇蒲扇：“来了，坐了一会儿，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关心话。拐弯抹角，还是想劝你，别一根筋走那独木桥，借着家里的力，路好走得多。”

她顿了顿，看着何丽雅，“我替你回了，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

何丽雅没说话，去厨房倒了杯凉白开，递给姨婆。杯壁冰凉，她却觉得心里的那点闷热愈发清晰。

学校里那场微妙的偏移，和家里这场贴心的规划，像来自不同方向的水流，最终汇成同一种压力，一种试图将她纳入某种既定轨道的，温柔却无法违背的力量。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郁郁葱葱的香樟树，树叶在烈日下纹丝不动，绿得几乎发黑。盛夏的美，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饱满到极致的生命力，却也窒息得让人喘不过气。

白日的暑气即便到了夜晚，也迟迟不肯散去，只在晚风中掺入一丝黏腻的温热。Lheurebleue俱乐部像一座沉在湖底的水晶宫，冷气开得很足，将喧嚣彻底隔绝在外。

比起家中令人疲惫的关怀和学校里冰冷的规则，俱乐部里沉默而复杂的聆听者，以及那架忠诚的钢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全”，至少这里的规则，建立在音乐本身之上。

夜色已深，刚结束为一组新收的作品试奏，空气里还残留着德彪西《前奏曲》缥缈的余韵。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端起水杯走向休息区。

漂亮的少女轻靠在沙发上，丝质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了，露出清晰而脆弱的锁骨线条。她闭着眼，脸上带着浓重的困意，仿佛夜色古堡中受禁锢诅咒的公主，看似完美的外表，接近细看后布满荆棘与倦怠。

对张子园来去无踪之中的现身，何丽雅不太惊讶，只是缓缓放轻了脚步。桌上放着一杯威士忌，冰块已经融化了大半，酒液显得浑浊而孤寂。没有打扰她，只是在一旁的单人沙发轻轻坐下，拿起一本乐谱随意翻看。空气里只有空调低沉的运行声。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的声音极轻地响起，带着像梦呓般自语：“…别停。”

何丽雅抬起头。

少女依旧闭着眼，眉头微蹙，仿佛正被什么不适困扰。“刚才那首…再弹一遍。”她要求道，语气里有一种不加掩饰的近乎任性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