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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第1页）

坐在307病房门外的铁椅上，她在膝头摊开数学习册，字母和数字像困倦的孤岛，迟迟爬不进脑海。斜对面，一个穿着另一所中学校服的女生，正对着草稿本焦头烂额地计算着什么，脚边放着一个印着“爱心餐”字样的保温袋。

住院部像一座孤岛，漂浮在年关喧闹的市声之上。走廊是永不褪色的，被反复擦洗稀释后的淡蓝，墙壁高而肃穆，天花板上的灯管发出均匀而缺乏温度的光，将人影拉得细长，投在光洁如冰面的地胶上。

空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复合气味，消毒水是尖锐的主调，底下压着某种微甜的化学药品味，以及一种属于病体的，难以言喻的衰弱气息。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惯常的流速，被切割成：护士查房的间隔，输液瓶滴答的节奏，一日三次分发药物的提醒。

“不喝……苦…”斜对面病房的门虚掩着，传来老太含混不清的呓语。

“吃了药就不苦了。来，再喝一口，就一口。”一个中年妇女略显沙哑的嗓音，接着一声极锐利的碎裂声猛地炸开，是瓷碗摔在地上粉身碎骨的声音。

走廊里零星几个坐着的人几乎同时抬起头，交换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略带麻木的眼神。连护士站后的护士也只是探出头望了一眼，又习以为常地缩了回去，继续写着什么。

“不喝病怎么能好？您看看您，人都瘦脱形了……”女人长期照料下心力交瘁化为哽咽。

身边那个女生终于忍不住发出的一声沉重叹息，何丽雅垂下眼，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着一道漫长的，缠绕的曲线。

这时，病房里传来姨婆轻微而沙哑的呼唤：“丽雅……”

她立刻合上练习册走进去。姨婆在窗边半靠着枕头，手术后憔悴了许多，但眼神是清明的。窗玻璃蒙着一层氤氲的白汽，将窗外灰秃秃的楼宇和冬日天空晕染成一片模糊的灰调水彩。

“作业写完了？”姨婆问，声音像秋日干枯的落叶，轻而沙哑。

“还没。不急。”何丽雅拿起床头柜上的温水壶，试了试温度，给姨婆的杯子里添了一点。

“这里吵，又闷，不好写吧？”姨婆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仿佛能看透心事的温柔，“难为你了，放假还要泡在我这药罐子旁边。”

“这里挺安静的。”何丽雅摇摇头，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份宁静，“比家里……静。”

姨婆沉默了一会儿，视线转向窗外，一朵硕大的，黯淡的烟花正巧在空中绽开，闷闷的响声隔了几秒才传来。“快过年了哦……”她喃喃道，像自言自语，又像在告诉何丽雅，“你爸爸刚才来电话了？”

“嗯。发信息了。”

“让你去他那儿？”

“我跟他说了，陪您。”

姨婆轻轻叹了口气，那气息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这儿没事，有护士呢。你想去就去……”

“不想去。”何丽雅的回答快而轻，却带着一种确信的决然。她伸手替姨婆掖了掖被角，“这里挺好。”

姨婆不再说话，只是伸出布满皱纹和针孔的手，轻轻拍了拍何丽雅的手背。那手掌很凉，带着生命的脆弱感，却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走廊外传来推车的声响，还有护士清晰的叮嘱：“3床，准备测体温了！”

何丽雅收回手，退到窗边。夜色渐深，窗外更多的烟花亮起，彩色的光晕短暂地染亮病房的白墙，像梦幻的泡影，生灭不定。

寒假的篇章，就在这充满人间烟火与消毒水气味的，蓝调般的宁静中，缓缓掀开了第一页。

城市的另一边，清冷的空气里能嗅到远处隐约的欢乐和马路排放的白烟气息。街市繁华喧闹的声音，火炮尖锐的喧嚣，混杂在夜风之中。

夜晚的露台，隐隐约约透出一丝藏匿于寒风之中的寂寞，Lheurebleue宴会厅的热闹被玻璃门，与楼层之间的隔阂分割开来，变得模糊而遥远，像另一个世界传来的背景音。

Eason靠在冰凉的铁艺栏杆上，看着这座繁华城市的灯火。当他听到身后那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时，身体绷紧了一瞬。

空气中多出一种冷冽又缠绵的香气，像是雨夜过后，被寒意浸透的白玫瑰与雪松交织的气息，再掺入一丝淡到几不可察的冷灰的余烬，尽数被潮湿的夜风吹散。

少女浅色外套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雨珠。s市湿冷的冬季被暖气烘成缠绕在睫毛上的朦胧水汽，她看起来有些疲惫，眼神依旧带着那种惯有的优雅，和一丝的忧郁的恍惚。

“好久不见。”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些，他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

张子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聚焦辨认。“Eason。”她叫出他的名字，语气平淡，没有久别重逢的寒暄意味，只是单纯的确认。

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风声。

“我猜到你可能会来…”他的声音刻意维持着平时的调子，甚至带上了一点惯有的，懒洋洋的尾音。

少年视线快速地从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扫过。他知道一些事情，关于她家近期的风波，关于她消失这段时间的听闻。正是这些模糊的知晓，像一层透明的玻璃隔在他与她之间。他不能问，问了就显得逾越，也显得蠢。

最终，他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楼下虚无的某处，口吻听起来很随意，甚至带点戏谑：“看来s市冬天的风…还是不够冷，也没能把某些人吹得精神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