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星稀,蝉声低鸣。
暑气未消的夜晚,蝉鸣都透着股懒洋洋的劲儿,像被热蔫了嗓子。牙耳推门而入,一股寒冽之气扑面而来,瞬间把门外那点闷热黏腻涤荡干净。好家伙,这哪是客房?分明是个冰雕玉砌的寒窟洞府!
桌椅板凳,清一色由剔透寒冰雕琢而成,线条流畅得像是月光流淌凝固,每一道花纹都透着股子精雕细琢的劲儿,好看得有点不像话,简直像把最完美的冰棱子直接搬进了屋。外面还是能热死狗的时节,这里头却冷飕飕的,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活脱脱一个“小冬至”。门一关,外面的风声、虫鸣、人语,统统被这冰墙冻在了外头,静得能听见自己睫毛结霜的细微声响。
牙耳盘腿坐上那张冷得能冻掉屁股的冰床,面沉如水。他胸前挂着的那个不起眼的小布包,此刻正幽幽地散发着柔光,像个迷你小月亮。英才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哎哟喂,我的小祖宗,打从幻境出来,你这脸就拉得比驴脸还长,跟谁欠你八百万灵石似的?到底咋啦?”
牙耳眼皮都没抬,目光钉在对面的冰墙上,仿佛那冰墙里藏着什么绝世秘籍。他沉默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字字都像冰渣子:“你之前说的‘待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追问。
英才在那小布包里明显卡壳了一下。它本以为牙耳是为在幻境里被衍和那小丫头片子用藤蔓捆成个翠绿大粽子而憋屈,万万没想到,这闷葫芦不开心的根儿,竟在自己随口一句无心之言上!
“……呃,”英才的声音难得透出点尴尬,“这个嘛……”它试图转移话题,“你瞧你,瞎琢磨什么呢?有没有可能我不是那什么昆吾将军——这事儿且存疑啊——那昆吾将军是何等人物?传说里那可是顶天立地、神魔见了都得绕道走的硬茬子!谁能杀得了他?除非他自个儿活腻歪了想不开……”
牙耳猛地转过头,那双清冷的眸子直勾勾“盯”向布包,仿佛能穿透布料看见里面的石头。他截断英才的话头,声音不高,却异常笃定:“你就是。”
英才被他这斩钉截铁的态度噎得又是一顿,赶紧顺着自己的思路找补:“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轴呢?就算我是昆吾,那也得有个‘人样’吧?你瞅瞅我,认识你以来,我十成里有九成九是个灵石!剩下那零点一成的人身,还是柳叔的馈赠,再说了,”他话锋一转,带上点调侃,“昆吾将军要真有传说中那么牛气冲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至于变成百年前的老黄历?还‘传说’?我跟你说,传说这东西啊,传得越邪乎,离真相就越远!多半是后人编出来,掺着点愧疚啊、遗憾啊,当故事解闷儿的!”
牙耳静默了。冰室里的寒气似乎更重了些。他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发现英才这套歪理邪说逻辑链还挺完整,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最终,他赌气似的扭过头,盯着冰墙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闷闷地、带着点不讲理的执拗,低声道:“……我就是知道。”
这句“知道”说得含糊,不知是知道昆吾将军的结局,还是知道英才就是昆吾,抑或两者都有。
英才才懒得深究他这别扭的小心思。它在布包里晃了晃光:“你先乘难得休憩多补充下灵力,这一路下来,消耗的比吸收的快,我若不在你身边,若是在掉入之前的幻境,连衍和那样刚入门的都能困住你,若是换个厉害点的,你可如何招架?”
牙耳从鼻子里挤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服气,小声嘀咕:“……在幻境里,我只是不想干涉她的劫缘罢了……”言下之意,并非不行,只是有意相让。
话音未落——
“叩、叩、叩。”
极有规律,甚至可以说是死板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精准地打断了他那句底气不足的辩解。那声音不疾不徐,不轻不重,始终维持着两重一轻的固定频率,锲而不舍,仿佛能敲到天荒地老。
“哟呵,来得倒挺快,我还以为得熬到下半夜呢。”英才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
牙耳也蹙眉看向门口。那敲门声持续着,单调得令人心头发毛。时间一点点过去,门外那位仁兄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简直像台设定好程序的木偶,执着得可怕。英才忍不住腹诽:这手怕不是铁打的?再敲下去,门板没穿,敲门人的手骨怕是要先肿成馒头了。
一人一石在冰室里静候,只有那“叩叩叩”的声音在死寂的寒气中回荡,平添几分诡异。直到——
隔壁“平”字房的方向,传来衍和一声短促而疑惑的轻呼:“去哪啊?”
声音不大,却清晰传来,随即戛然而止。
牙耳眼神一凛,身影快如鬼魅,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便已开门闪出。门口的“东西”被他带起的风掠过,他却看也未看,半个呼吸间已立在衍和的房门前。
“平”字房的门大敞着,里面空无一人,只有门楣上那串铃兰花灯孤零零地悬着,莹白的花瓣在寒气中微微颤动,将落未落,透着一股人去楼空的萧索。
“啧,屋里连点灵力尾巴都没留下,溜得可真够干净。”英才的声音透着一丝凝重。
牙耳这才将视线投向那个执着敲门的“人”。
那确实是个“人”的模样,束着高高的马尾,细眉长眼,面容清秀。但细看之下,诡异之处顿显:表情呆滞得如同画上去的面具,肢体动作僵硬异常,一举一动都带着明显的卡顿感,关节转动间仿佛能听到“咔哒”的、不存在的机括声。此刻,它正以一种极其刻板的姿势,缓缓地、一卡一顿地转向牙耳,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就在这时,对面“安”字房的门悄悄拉开一条缝。安之裹着厚厚的被子,像只受惊的鹌鹑,只露出一双圆溜溜、写满惊恐的大眼睛,他探头探脑,声音都带着被子捂住的闷响,哆哆嗦嗦地控诉:“你、你们可算出来了!这位‘大哥’!他、他在我门口,就这个调调,敲了整整半个时辰啦!敲得我心肝脾肺肾都要移位了!”
英才在小布包里倒吸一口凉气它刚才以为这玩意儿只敲了一刻钟!照安之的说法,他们前脚刚进冰室,后脚这诡异的敲门客就找上安之了?
英才的声音从小布包里传出,:“衍和不见了。”
“什么?!”安之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把甩开裹成蚕蛹的被子,猛地拉开房门,“什么时候的事?!”
他这一嗓子,成功吸引了门口那位“执着敲门艺术家”的注意。
只见那束着高马尾、细眉长眼、表情呆滞的“敲门客”,脖子以一种违反人体工学的姿态,“咔嚓”一声脆响,脑袋硬生生拧转了一百八十度!一双空洞得毫无人气、黑白分明得瘆人的眼睛,直勾勾地钉在了安之脸上!
“!!!!他他他他他他盯着我!!”安之的魂儿瞬间从头顶飞出去三丈远,浑身的汗毛集体起立敬礼!他爆发了毕生最快的速度,“嗷”一嗓子,嗖地一下窜到牙耳身后,死死揪住对方那身寒气逼人的衣袍,也不管那冷气能不能把他冻成冰棍了,嘴里语无伦次:“救命救命救命!他看我了!他是不是想吃了我?!我我我能不能先回房啊?大佬打架我当炮灰,这买卖不划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