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越兄弟看着不像这种人啊!他提起闺女时那眼神做不得假!”
“就是!他有闺女的人,怎么会对别的丫头下这种毒手?是不是搞错了?镜子坏了?”
“搞错?你们自己睁大眼睛看!两个人,同一个位置,一模一样的伤!一个轻,一个重到要命!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哪有凶手会这么打人?吃饱了撑的专门对着镜子打自己?”
“知人知面不知心!才认识几天,你就敢打包票他不是那种人?”
“可……这也太……太邪门了!”
“都给我闭嘴!”文瀛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他脸色铁青,胸膛起伏,眼神锐利地扫过众人,“人已经没了!是非对错,轮不到我们在这儿嚼舌根!散开!仔细搜查周围!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一根头发丝儿也别放过!”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知道此刻混乱和猜疑只会带来更大的危险。
众人这才噤声,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满腹狐疑,四散开去,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死寂和浓得化不开的疑云。
安之低着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和魂魄,失魂落魄地守着昏迷的衍和。文瀛看他那副霜打茄子、随时要碎掉的模样,想起他器械师的身份和一路来的遭遇,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这些个心思单纯、只晓得埋头钻研的少年天才,一个个都跟琉璃娃娃似的,偏偏本事又大得吓人。打不得骂不得,只能连哄带吓。
他走过去,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安之后脑勺上,力道不重,但足够把人拍得一激灵:“发什么瘟呢?觉得自个儿是灾星了?谁死了都往自个儿头上扣屎盆子?你当自己是扫把成精啊?”
安之猛地抬头,眼圈通红,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身边的人……爹娘……九祥……夜长笛……现在又是越壮士……下一个会不会……”他不敢说下去,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
“呸呸呸呸呸!!”文瀛一连串的“呸”声像过年放的鞭炮,粗暴地打断了他,“你小子再敢胡说八道咒人,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用针线把你嘴缝成个荷包?阎王爷点名,生死簿上写好了的!关你屁事!你当你谁啊?扫把星转世?脸比盆大?这世界离了你就不转了?太阳明天就不升起来了?”他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安之脸上了。
安之被这一顿夹枪带棒、毫无章法的“开导”砸懵了,张着嘴,眼泪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一副被吼傻了的呆样。
文瀛看他那傻样,语气缓了缓,又使劲揉了揉他本就凌乱的头发,像是在撸一只受惊的猫:“行了行了,少在这儿演苦情戏!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咱们这行,脑袋别裤腰带上,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瞎琢磨那些没用的,不如想想怎么把眼前这关过了!看你小子炼器是把好手,就是太嫩,跟个刚出壳的小鸡崽儿似的,啥也不懂,傻白甜一个。”他话锋一转,捏了捏安之没什么肉的脸颊,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以后要不要跟着使行团混?长长见识,开开眼界?省得哪天被人骗去卖了,还傻乎乎地帮人家数钱数到手抽筋呢!当然,”他强调了一句,拍拍胸脯,“咱们使行者团,童叟无欺,不强买强卖,你自己考虑一下吧,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说完还冲他挤了挤眼。
安之彻底懵了,脑子还没从“生死无常”的悲怆里转出来,就被“卖身数钱”和“过了这村没这店”的比喻砸得晕头转向:“啊……啊?”这话题……跳得是不是有点太快了?从生死边缘直接跳到求职应聘?
文瀛看他那呆样,哈哈一笑,仿佛刚才的沉重都是幻觉,重重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转身大步离去,指挥众人处理后续。
槐山一事尘埃落定,文瀛背着昏迷的萧白杨,带领众人护送着同样昏迷的箫艾与其母,一路沉默地返回宫城。牙耳一行人则沉默地下山,翻过一座荒凉的山丘,终于看到一间孤零零的客栈,如同沙漠中的绿洲。几人刚坐下停歇,准备灌几口热茶暖暖几乎冻僵的肠胃,却见茶水间已坐着位熟人。
那布衣书生,头戴素净布巾,手持一柄素面折扇,正慢条斯理地举杯饮茶,见到他们进来,笑吟吟地冲他们招手,一派悠然自得,正是神出鬼没的百晓生。
牙耳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皱,周身寒气似乎更重了几分。衍和倒是很自如地走过去坐下,仿佛只是赴一个老友的约,十分自然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好巧啊百晓生,你怎么也在这荒山野岭?”她拿起筷子,毫不客气地戳了桌上碟子里几块卖相不错的茶点,塞进嘴里大快朵颐,仿佛刚才的惊心动魄只是郊游。
安之左右看看,见牙耳大爷没动静,杵在原地像个木头桩子。倒是牙耳腰间的木偶小人动了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牙耳,我有话想和他说。”英才的声音直接传入牙耳脑海。
牙耳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面无表情地在百晓生对面坐下,那气场让桌上的茶点似乎都冻硬了几分。安之见状,连忙小心翼翼地占据了四方桌的最后一角,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百晓生笑了笑,折扇轻摇:“在下与诸位还真是有缘。看诸位风尘仆仆,想必刚从槐山下来吧?”他目光扫过几人,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加入诸位的旅程?”
安之疑惑:“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从槐山下来的?”这人莫非真长了千里眼?
“这不难猜,”百晓生浅啜了一口茶,气定神闲,“诸位一进来的时候,脚底沾着湿润的黑泥,带着山林特有的腐殖土气息;衍和姑娘的发钗歪斜,鬓角凌乱,发尾还沾着几缕不易察觉的、闪着微光的蜘蛛丝;而你,”他目光转向安之,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身上隐有淡淡的血腥味,并非新鲜,而是干涸后的铁锈味。种种迹象叠加,你们应刚经历过一场恶斗。这附近,最危险的且有厄兽盘踞之地,舍槐山其谁?”
衍和“嚯”了一声,眼睛发亮,赞叹道:“你眼神可真好,简直跟开了天眼似的!有没有镜子,借我照照?”她本想看看自己发钗是不是真的歪成了鸟窝,谁知此话一出,桌上的气氛瞬间微妙起来。安之下意识看向衍和怀里的裂镜,牙耳的眼神也冷了一分。
百晓生神色不变,从容地从袖兜里拿出一个精巧的、刻着繁复银纹的小圆镜递给她。衍和惊道:“你还真有啊?你这人……该不会是个卖镜子的吧?”她狐疑地上上下下扫了他好几眼,不过见到镜中自己头发乱如鸡窝,形象全无,顿时“哎呀”一声,臊得满脸通红,抓起镜子就躲到旁边一张空桌去梳理了。
牙耳微微眯起眼,深邃的目光在百晓生脸上停留片刻,然后双手将腰间木偶解下,轻轻放置在桌上。木偶端坐,如同一个缩小的人偶娃娃。
百晓生的目光落在木偶上,又抬眼看了看牙耳那张万年冰山脸,挑高了眉峰,带着一丝玩味:“这是怎么弄的?”他问的是英才的状态。
木偶英才的头部微微转动,面向百晓生,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超越形态的沉稳:“一言难尽。不过我想,就算我不说,以你之能,大概也能猜到几分。这应该算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他意有所指。
百晓生嘴角那抹习惯性的、仿佛面具般的笑容挂不住了,缓缓收敛,归于平静,他“唔”了一声,算是默认。
英才的声音在寂静的茶座间显得格外清晰:“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似乎自我‘醒来’后,冥冥之中一直有股力量在引导。威灵山之变,胡不归的诡异,白山之密,乃至这次槐山之行……一环扣一环。起初我以为自己只是颗懵懂的灵石,后来发现自己竟能附着人身,再后来灵石破碎,又被古剑献祭……好像无论我变成何种形态,都能‘存在’。但我又不是怨气冲天的魄执,若说勉强算个魂体,魂体又不可能自生灵力,更遑论附着、转移。思来想去,都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木偶空洞的眼窝似乎“看”着百晓生,“但见到你之后,我忽然觉得……也许答案,就在你这里。或者说,你本身,就是答案的一部分?”
百晓生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奇怪了。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清楚自身的根脚来历,旁人又如何得知?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英才的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力:“如果我的生死,与你息息相关呢?如果我存在的‘因’,就系在你身上呢?”
百晓生沉默了。他端起茶杯,慢慢啜饮了一口,似乎在品味茶香,也似乎在斟酌词句。茶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一瞬的神情。片刻后,他才徐徐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还记得最开始,在威灵山下,我讲过的那个故事吗?”他指的是昆吾将军的传说。
英才道:“自然记得。少年将军昆吾,身死魂不灭。”
百晓生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客栈的墙壁,看到了遥远的过去:“那么,我这还有一个关于他的……另一个版本的故事。要听么?”他抛出诱饵,目光在牙耳骤然变得凝重的脸和安之竖起耳朵的专注神情上扫过,最后落回木偶身上。客栈里只剩下衍和梳理头发的细微声响,空气仿佛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