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脸上的慵懒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尖锐嘲讽的笑意,他身子向前倾斜,几乎与黄金面具后的那双眼睛平视,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
“扒马甲谁不会啊?钟大管家?哦不,我该叫你……钟书轻?我要是没记错,钟家三年前就彻底没了,连带着整个钟家镇都成了废墟。你又是怎么从那个‘地狱’里爬回来的?嗯?”
“钟家?哪个钟家?”星佑茫然地喃喃自语,显然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黄金面具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冷哼,男人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冷:“我是无名无姓之人,只为星佑少城主排忧解难而来。诸位若是真心前来相助,钟某……鄙人十分欢迎。若是存心找茬,恕不奉陪。”
天风毫不退缩,针锋相对:“你所谓的‘解难’,就是怂恿他去送死?用他一条命,去填你那套狗屁不通的因果论?”
面具男人:“这是少城主自己的选择。他若不信,大可不听。他是尊贵的少城主,我区区一介平民,如何能‘刻意引导’得了他?若非前有‘恶因’种下,又怎会招来今日‘恶果’缠身?”他将“恶因恶果”咬得极重,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星佑。
天风步步紧逼:“哦?‘恶因’?‘恶果’?可否请阁下细说分明?这‘前因’,到底是星佑少城主种下的,还是……别的什么人?”
面具男人沉默了一下,转向星佑,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尊重:“少城主,这涉及您的名誉与前尘往事。是否要如实说出,全凭您做主。”
星佑此刻心乱如麻,他下意识看向牙耳胸前那个不起眼的小布包,声音带着恳求:“英才前辈……是不是不说清楚,您……您就不会帮我了?”
英才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平和与无奈:“少城主,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往往能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法。这世上很多看似无解的困局,未必真的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才能打开。或许……有别的路可走。”
星佑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对着面具男点了点头:“前辈,事已至此……你就照实说吧。”
面具男沉默了片刻,静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沉痛而压抑的追忆,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斤:
“三年前……我,还是钟家的管家。钟家,是商城最大的药材、食材供应商,格斗场近七成的物资都仰仗钟家。钟老爷老来得子,对唯一的少爷……视若珍宝。”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个金尊玉贵的少年,“少爷他……自小被宠坏了,性子骄纵,只醉心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对打理家族生意毫无兴趣,甚至嗤之以鼻。眼看老爷年岁渐高,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偌大的家业总得有人接手。无奈之下,老爷只得广招贤才,想寻一个可靠的接班人,替少爷守住这份家业。”
“桑第……就是那时被招进来的。”面具男的声音低沉下去,“他出身寒微,亲人早逝,性子孤僻得紧,像块捂不热的石头。但……他天赋异禀。再复杂的账目,他只需扫一眼,便能分毫不差地记住,甚至能精准推算出下一季的盈亏。老爷如获至宝,将他带在身边,出入各种场合,倾囊相授。少爷……起初是有些不服气的,但桑第确实有本事,渐渐地,连少爷也对他另眼相看。”
星佑听到这里,眼神微动,似乎也想起了那段时光,低声道:“是……桑第他很厉害。我那时就想招揽他入城主府,可他说……他只想报答钟老爷的知遇之恩,留在钟家。”
面具男继续道:“那段日子……确实是钟家最鼎盛、最平和的时光。老爷因桑第的助力而开怀,少爷也因有了一个能替他‘分忧’的伙伴而轻松自在。只要有桑第在,那些繁杂的账目、难缠的供应商,仿佛都不是问题了。”他的语气带着深深的怀念,随即转为刻骨的冰冷,“可是……突然有一天,桑第悄无声息地走了!像人间蒸发一样!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钟家几乎所有的核心账目、供应链机密都在桑第手里!他一走,整个钟家如同被抽掉了脊梁!老爷连续四天四夜不眠不休,试图理清那堆积如山的烂摊子……可哪里还来得及?那些虎视眈眈的药材供应商,趁机压价!老爷为了不让格斗场断供,只能咬牙接下这亏本的买卖……消息一传开,其他供应商纷纷效仿!钟家的资金链……断了!就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夜之间,钟家……垮了!”
面具男的呼吸变得粗重,声音里压抑着愤怒:“少爷……他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讨债的人堵着门叫骂,他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出来!老爷看着他那副不成器的样子,彻底心灰意冷,拖着病体……离开了钟家!他大概是希望……这巨大的打击能让少爷幡然醒悟吧?”
“可少爷他……”面具男的声音充满了失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他依然故我!家业败了,父亲走了,他反倒像是挣脱了枷锁,整日游荡在街头巷尾,把所剩无几的家财散给那些……那些小乞丐!他以为这是在行善积德!”面具男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讽刺的冷笑。
“直到那一天……他亲眼看见一个小女孩,不小心踩了一个富商的鞋子……那富商竟命家丁当街将那孩子……活活打死了!”面具男的拳头在袖中攥紧,“少爷他……竟不知死活地冲上去理论!结果呢?被那富商指着鼻子羞辱:‘哟,这不是钟家的小少爷吗?怎么,你爹不要你了,你就破罐子破摔,当起散财童子兼路见不平的大侠了?这孩子是你亲生的吗你管这么宽?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家现在就是条落水狗!自己都保不住了,还学人出头?’那些家丁一拥而上……少爷被打得遍体鳞伤……”
“我把他拖回来,看着他身上的伤,又气又心疼!我把他锁在后院,提着重礼去给那富商赔罪,只想息事宁人……”面具男的声音开始颤抖,带着深深的自责,“可就在我离开的这短短功夫……他又跑了!他……他竟然想去给那个小女孩收尸!”
“他找到那群小乞丐……那群他曾经施舍过的孩子!结果呢?迎接他的不是感激,是雨点般的石头!”面具男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他也不躲,只是喊着:‘我是来安葬她的!’那些小畜生骗他,说尸体被丢到后山了……他……他竟信了!毫无防备地跟着去了……掉进了他们事先挖好的、插满了生锈破刀和尖锐铁锥的深坑陷阱里!”
静室里死寂一片,只有面具男粗重的喘息声。衍和捂住了嘴,飞鸾也停止了咀嚼,连天风的眼神都变得凝重。
“我找到他时……”面具男的声音哽咽了,带着地狱般的绝望,“他的喉咙……已经叫哑了……只剩下嗬嗬的气音……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我拼了命把他弄回去,花光了最后一点积蓄,请最好的大夫……命是保住了……可他……他废了!后半生……只能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
“老爷闻讯赶回来……看到少爷的样子……当场就……”面具男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痛苦,“他把所有的怒火都撒在我身上!骂我是条没用的看门狗!抄起棍子就要打死我……我……我当时又急又怕,下意识推了他一把……只是想挡开棍子……可老爷他……他身子太虚了……就那么……那么一推……他摔倒了……后脑磕在桌角上……再也没起来……”
静室里落针可闻,沉重的负罪感几乎让人窒息。
“少爷知道老爷因我而死……他……”面具男的声音彻底破碎了,“他绝望了……他恨!恨那些忘恩负义的孩子!恨我的失手!更恨他自己!恨这该死的世道!他成了彻底的废人,家没了,爹没了,连恨……都显得那么无力!”
“我只能强撑着……替他守着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家业。可外面的人……那些昔日被钟家压过一头的、被少爷得罪过的……像闻到血腥味的豺狼!天天堵在门口叫骂!最可恶的是那个小女孩的母亲!她不分青红皂白,认定是少爷害死了她女儿,天天在门口哭嚎索命!我给了她很多钱……想打发她走……可没想到……那些觊觎钱财的恶徒,竟然……竟然把她杀了夺宝!”
“几天后,那女人的尸体在臭水沟被发现……镇上的人彻底疯了!他们认定是少爷丧心病狂,杀了小的还要杀老的!骂声、诅咒声……要把屋顶掀翻!少爷挣扎着要出去解释……我拼死拦住了他……等我从外面应付完那些暴民回来……身上也添了不少伤……少爷看着我……他哭了……那个骄傲的、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他哭着求我:‘忠叔,你走吧……带着剩下的钱走吧……钟家完了……别被我拖累了……’”
面具男的声音充满了决绝:“走?我看着他长大!我怎么能走?!我这条命……早就是钟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