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税年年拖欠,灾情年年哭诉,官吏俸禄拖欠,府库年年空虚。”
“可地方豪强的园林宅邸,却一年比一年奢华,宴饮歌舞,夜夜笙歌。”
“这虚假的繁荣,如同这暖房里的花,经不起半点查验。”
“朕要的,不是这暖房里开出来的假花。”他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朕要的,是真正能在寒冬腊月里,凌霜傲雪,开出花来的梅。”
“哪怕它枝干虬曲,哪怕它只开一朵,那也是真的。”
秦卿许心头剧震。
江南道那些表面上的富庶,如同这暖房里精心培育的假花,经不起风雨。
而云初见要的,是能真正在寒冬中绽放的、真实的生命力,哪怕它艰难,哪怕它稀少。
然而,秦卿许的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起。
他并非不认同江南道积弊深重,也非不同情北疆将士与京畿流民之苦。
但作为秦家子弟,他自幼耳濡目染的,是商贾之道,是盘根错节的利益网,是水至清则无鱼的生存法则。
“陛下……”秦卿许喉头滚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沉稳的辩驳之意。
“寒冬腊月,万物凋零,此乃天时循环,非人力可强逆。”
“梅开傲雪,固然可贵,然其绽放自有其时,强求寒冬之花,恐拔苗助长,反伤其本。”
他抬起眼,目光迎向云初见锐利的审视,带着一种商贾世家特有的、对现实复杂性的认知。
“江南道积弊,非一日之寒,赋税短缺、府库空虚,固然有官吏贪墨、豪强盘剥之故,然亦有其根源。”
“江南道乃大雍赋税重地,历年加征,百姓负担日重。”
“去岁水患,今春虫灾,更是雪上加霜。”
“地方官吏,上承朝廷催征之压,下临豪强盘踞之威,中受胥吏贪墨之弊,实如风箱之鼠,两头受气。”
“陛下欲求寒冬之梅,其志可嘉,然若操之过急,一味催逼,严刑峻法,恐非但催不出真花,反会……”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带着秦家百年经商沉淀的务实。
“如竭泽而渔,伤其根本,激起民变,动摇国本。”
“届时,莫说寒冬之梅,恐连来年春芽亦难保。”
江南道若乱,赋税断绝,流民四起,那才是真正的动摇国本。
秦家百年基业,深知根基稳固方能长久,杀鸡取卵只会两败俱伤。
云初见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
“伤其根本?”他轻笑一声,那笑声短促,带着点金属的冷感。
“秦卿许,你可知,这天下,有多少黎民百姓,正在真正的寒冬里挣扎求生?”
“北疆风雪,冻毙的牛羊是边军的口粮,冻裂的土地种不出明年的粮草。”
“流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蜷缩在破庙墙角,一场寒潮便能夺去数十性命。”
“而江南道。”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
“号称鱼米之乡,富甲天下,赋税却连年短缺,府库空虚,官吏叫苦,豪强却朱门酒肉臭。”
“他们的寒冬,是暖房里的寒冬。”
“朕要的,不是他们暖房里的假花。”
“朕要他们挤出真正的血肉,去喂养那些在真正风雪里挣扎的军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