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杨荫里,祝千秋被这声尖叫吓得一颤,伸头看去,郎瑛在另一侧瞧他,揶揄地笑着,心尖上的战栗,忽然平复。
郎瑛绕着他转圈,祝千秋也随着她转,将背后的东西遮的密密实实。
郎瑛使了个假动作,一把拎过他背后的东西,是一个小巧食盒,瞧着比上次的食盒,精致了许多。
打开食盒,里面立了一个面碗,小山似的白米饭上摊着一层五花肉,油亮的肉块间塞着褐色酱瓜。
“千秋兄,你这碗饭简直救了我性命,早间的一碗稀粥米粒论颗数,又在库房外站了一上午,肚饿腿酸,简直是半死不活。”
祝千秋望着国子监“六护法”走的方向:“你们的事迹后湖都传开了,是因为他们?”
郎瑛盯着肉块入了神,愣了下,道:“是。”
看着郎瑛欲将食盒盖上,祝千秋阻道:“为何盖上?”
郎瑛听着王蕴章仍在号丧,不忍:“一上午,大家都没有进餐,下午驳查少不得吃力。能吃得一口,便多些力气。”
祝千秋的笑意浅浅,但语气有了嗔怪:“上次我赠你的一食盒点心,你吃了吗?甜吗?”
上次祝千秋所赠的点心,早被粟满楼、王蕴章等人瓜分殆尽,等她打开食盒,只有粟满楼以表歉意的几粒金豆子。
至于点心什么味道,她更无从得知,只能硬着头皮道:“十分甜糯,好吃。”
祝千秋拍开她的手,打开食盒,取了筷子,沾着郎瑛的唇齿,又将筷子用力竖叉回去,被贯穿的肉块翻出雪白的凝脂,颤巍巍地引诱着郎瑛。
“我送你的点心是咸口黄桥酥烧饼,你根本就没吃。”祝千秋拽着她的澜衫,躲到畅风亭,“这饭沾了你的嘴,你便别推辞给予他们了。”
号舍人空腹饮水饱,自己偷摸大快朵颐,实在不够道义。
看穿郎瑛所想,祝千秋直言:“不用惦记他们,主事大人已给他们安排了炊饼,不会饿着。”
“那行。”郎瑛从祝千秋手里接过食盒,三步并两步落座于亭中,狼吞虎咽起来。
“你午食也是这个?”郎瑛问道。
祝千秋坦言:“福顺公公自戕后,他的份额便配给了我。我自小轻口腹之欲,食万物无滋味,吃肉吃素,美食糟糠,于我无异,倒不如今天借花献佛,回报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郎瑛放下筷子,犹疑试探地问:“千秋兄……”
“嗯?”祝千秋歪着脸,黑漆漆的小鹿眼微弯,无辜真挚的模样,教人无比地安心,“怀序兄请讲,我定诚心作答。”
“那天……”郎瑛将屁股挪近他,声音低弱蚊蝇,“在福顺公公房中,你何时醒来的?刑部是如何认定他是自戕认罪呢?”
祝千秋终于露出“你终于问我”的表情,抖了抖袍角,将脊背靠在栏杆上。
郎瑛认定祝千秋绝对知晓内情,起身向他作揖:“盼望千秋兄亲启金口,解我疑惑。”
祝千秋托着她的胳膊,摇头:“勿要行此大礼。你只需问,我便答。”
当日被福顺公公灌下茼蒿汤、打晕过去,祝千秋惊惧自身极有可能被毒蘑菇毒杀,草草了此一生。万没料到,幽幽转醒时,他恨不得继续拍晕自己,全身毛孔骤缩。
侍郎赵世衡握着一只郎瑛的胳膊,往昔清润的眸中迸发着熊熊怒火,恼恨地咬牙道:“放手!”
裴停云左手将一条红绳紧缠在郎瑛的腰上,嘶嘶缠绕声刮着耳膜,激起皮肤的战栗,他右手紧拉住郎瑛的手臂,双手一齐使劲,生生地将郎瑛腰极度地倾倒于他。
两人在暗暗拔河,郎瑛上半身完全是五马分尸既视感。
昏迷中的郎瑛,面露痛楚,赵世衡面色闪过恐惧,霎时放手,声音颤抖:“休得伤他分毫。”
裴停云哂笑,一只手拍着郎瑛的脸颊:“他可是我的大舅哥,我与他相亲相爱一家人还来不及,又怎舍得伤他。”
“若你再不放开,你便要好好思量,今日能否活着走出这个屋子。”赵世衡绕过裴停云,趋步上前,掀帘看清榻上仰面吐舌的狰狞鬼,混在肮脏泥泞的床帏中。
从一道道布帛撕裂的印迹里,血迹喷洒的疏密分布中,他似乎看见了福顺这个阉人与郎瑛缠斗的画面,心中撼动,若是自己早来半个时辰,她不至于沦落到如此险境,要拼上性命与阴鸷的阉人搏斗,亦是痛恨她竟如此不惜性命,不来借他的力手刃拦路野狗,孤身上阵,没有想过他分毫。
裴停云目光清冷,看着榻上的人,轻声道了句废物,手臂拦在郎瑛腰间,略过赵世衡的警告,起身预备出门:“若无事,在下便与大舅哥退下了。”
“我刚才已经说过一次了,不再重复第二次。”赵世衡负手而立,沉声道,“你不明不白的走出去一步,明日等着来人拿你审讯。”
裴停云道:“杀了小内侍,万事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