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闻言转身。
陶含露抬眸望去,足尖忽顿,眼前人面,竟与记忆中熟稔至极。
自去岁冬月钟锡年“亡故”,原主每夜哄念安、念溪安寝,必执其旧年渔归时所绘的小像,就着一盏豆油灯温声絮语:“爹爹往远路去了,待来年春暖花开,便会提着麦芽糖归家。”
可此刻,画中人竟立在廊下,气息温热,眸光清亮,唯失了往日渔归时的爽朗,多了几分生涩拘谨。
“你……”陶含露下意识后退,指尖却被人轻轻攥住。
钟锡年不知何时上前半步,掌心稳稳裹住她的手,眼里满是珍视与柔情:“含露,是我,锡年。”
“去岁冬月,我遇水匪,船翻后漂至下游,为一户人家所救。醒后失忆大半,直至前几日,才忆得零星片段。”钟锡年声线微哑,目光牢牢锁在她脸上,似怕稍纵即逝。
“我循浣衣巷旧址寻去,却见屋舍易主,急得在巷口转了半宿,幸得遇王阿婆。”说罢,见她鬓角沾了片碎絮,便抬手轻轻拂去,动作自然温柔,一如往昔。
王阿婆在旁急忙补言:“可不是嘛!锡年昨日在你旧屋门前坐了一夜,冻得嘴唇青紫。我晨间买菜见了,险些惊呼出声,还当是诈尸还魂哩!我与他说,你为躲许大那泼皮,将房舍、渔船抵与大牛,携孩儿入赵府为厨娘,他当下便急着随我来见你,连口热粥都未及饮!”
言至激动处,王阿婆指着钟锡年左耳垂:“陶娘子再瞧,我与你家为邻三载,他耳垂这粒褐痣,还有言语间轻蹙眉峰的模样,哪处不是锡年?”
陶含露尚在惊疑之中,目光扫过那粒褐痣,确与原主记忆中的钟锡年分毫不差,唯额间添了道指节长的青疤,想来是落水时所留。
她正想开口,手腕却被钟锡年轻轻握住,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含露,我知你心疑,换作是我,亦会惊惧。可我实在念极你与孩儿,夜里梦魂皆是你在灶台忙活,我在旁为你添柴……”
他语气温实,眸中满是柔情与失落,竟如被主抛弃的游犬般,惹人心软。
陶含露凝眸细察他神色,欲寻半分破绽:“你说你失忆了?”
“只忆得片段。”钟锡年垂眸,似在追忆,神色茫然:“我记不清太多事,唯念得娘子芳名,还有念安、念溪。我知此刻言语唐突,可实在无别处可去。能否……容我暂与你们同住?我会寻活计,断不扰你,还能帮你看着孩子们,让你少累些。”
陶含露默然。
她并非不疑,可许大那伙人若知钟锡年“死而复生”,未必再敢正大光明上门寻衅。
再说,念安、念溪每日睡前,都要抱着钟锡年的旧棉袄喊“爹爹”,若是让她们知道爹爹还在……
她咬了咬下唇,终究是为着念安两姐妹点了头:“罢了,你先随我去住处。只是赵府规矩森严,你需安分守己。”
二人送走王阿婆后,身后便传来细碎足音,伴随着两声稚嫩的呼喊:“娘亲!娘亲!”
念安、念溪提着裙摆奔来,小脸上还沾着点心渣,念溪手中攥着半块未吃完的桂花糕,糖霜蹭得袖口亮晶晶的。
念安先看到了钟锡年,脚步猛地停住。她盯着钟锡年看了几秒,突然瘪了瘪嘴,鼻子一抽,带着哭腔喊:“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