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荡黄沙中,当下奔出一匹黑马,马上之人一身绯色锦袍,衣裾飘逐,翻起飞腾的云霞。
路平怔然向前走出两步,先听见一把清亮的声音远远传来:
“平哥——”
那声音似有实形,砰地撞在他身上,三魂撞飞出去,这一刻天地人生,好像都没有不平的事了。
路平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地手紧了紧腰带。
两骑眨眼即至,许雁昭隔着百步下马,牵行而来。
先前过三查门时,已有阮常安排的人等在那里,给他胸前戴了一朵红绸绣球,颜色比御赐的绯袍还要浓烈扎眼,但他天生肤白,五官英秀,身覆两重大红丝毫不压神采,反而更衬得容光奕奕。乌纱幞头垂下两脚,双鬓各饰有一只缕金凤翅,随步伐翩翩颤动……
要命,一别半年,怎么更好看了???
路平猛倒了两口气,从前他就指望这一□□劲,现在更是……他非成仙不可,看一眼多活十年。
人群中早就发出小声赞叹,只等阮常起头欢迎。
阮常却也被震住一般,待人走近,才如梦方醒地一抖,夸张大笑起来:“探花郎!哈哈哈哈!可把你盼回来了!”
众人此时终于看了个清楚,许雁昭与他们想象的并不太一样,少了读书人那股弱质文气,倒像是一尊极其奢华名贵的玉像。正午的暖阳高挂,只见那双眼睛如凝金晖,在路平身上短暂地停留,才向众人扫去,长揖向阮常下拜。
“远劳大人相迎,下官不胜惶恐。”
“哪里的话,鸿卿见外了。”阮常笑得见牙不见眼,官袖一甩,大动作托起许雁昭,向他引见今日到场的乡绅。
包括阮常在内,这些人其实都没怎么见过许雁昭。许家出事后,许雁昭便退了县学,众人只道他遭逢巨变,人也废了,哪成想三查县唯一一个金榜有名的就是他,一个个没少在心里后悔押错了宝,面上却没有一丝尴尬,亲切得仿佛许雁昭打小就是住在自家后院的表少爷。
一群人能说会道地围上去,路平被越挤越后,他没什么好着急的,许雁昭今天总会跟他说上一句话,然而人群外,忽然有一道目光向他投来……
“路捕快。”
远离热闹的中心,一个黑衣男子笑容可掬,朝他拱了拱手。
那人长了张过目即忘的脸,却自有一股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傲气,腰间配一柄长剑,剑首龙纹饰玉,显然不是俗物。
路平愣了愣,看向男子缠在手掌的两条缰绳,脑中勃然一震——许雁昭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来时两人两马,一前一后,此时两匹马都排牵在那人手中,交颈相贴……
那人不知为何,脸上笑意更深:“在下慕容英,是许大人的……”
“冤枉啊——”
人群中乍然一阵骚动。
“探花郎!许大人!小民有冤!你要为小民做主啊——”
一个布衣男人跌跌撞撞推开众人,就朝许雁昭扑了过去,路平急冲上前,却只见慕容英已像条影子般一闪而至,持剑挡在了许雁昭身前。
那男人被剑柄抵住,一头跪倒在地,口呼“青天”,阮常刷地脸黑如锅底,冷眼不发一言。
好好的接风洗尘,眼看就要变味,众人惊异之余不乏一丝兴奋。
只见许雁昭朝阮常略一颔首,不慌不忙道:“外乡人只识噱头,待下官问问情况。”便拨转慕容英的剑柄,俯身去搀那男人:“兄台,听你口音可是临州人士?为何来到这里?三查县的父母官阮大人在此,定会为你做主。”
“许大人!你,你是京城来的,我信你,你一定要主持公道啊!”
那男人头也不抬,重重地一磕下去,嘶声震动天地——
“草民临州巨勤县庄户杨伸,状告三查县的捕快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