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戈尔几乎带有逼视意味的眼神刺在安布罗斯身上:“你为那头龙拼死拼活,可它头也不回的抛弃了你。”
“我本来就准备帮它们逃出去。”安布罗斯懒声道:“我是因为技不如人,才落到你手里。”
“是吗?”伊戈尔轻巧地反问:“只要你刚才不管我对它的攻击,是有机会杀了我的。”
安布罗斯咳了几声,连同脊背都在颤动。等他平复下来,一个语气词施舍般地从他齿间吐出:“是吗。”
伊戈尔没有说话。此时,这种沉默滋生出一种异样的氛围,虫豸爬行般窸窣笼罩上安布罗斯的皮肤。
———那是一种黏稠的杀意。
黑沉沉的阴云在伊戈尔眼里集结,他看着安布罗斯,透过他陷入某种回忆里:“你和伊维图娜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给你们选择,给你们更轻松的捷径,你们却偏偏执着在某些没有意义的东西上。”
安布罗斯觉得好笑,伊戈尔拿他和母亲相比属实是一种抬举,他母亲真正具备英杰所该有的特质,而他只是为小小私心。
某种意义上,他觉得自己其实和舅舅更相似一些。
短暂的真心外露对伊戈尔而言似乎只是意外,很快,他又变回了平日里那副琢磨不透的样子:“我一直在研究控制龙族的咒术。”
“就在前段日子,出于无聊和兴趣,我将它的术式反转,用在了送过来的毒蜥身上。”
伊戈尔平稳而缓慢地叙述,仿佛在讲一个故事:“你猜怎样了?”
安布罗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只可怜的蜥蜴没什么好结果。
往日里只有他恐吓他人的份,这是他第一次被别人恐吓,居然感到有些新鲜,于是难得配合地道:“我猜它变成了一只粉红色的可爱宠物小蜥蜴,我还猜你打算把它用在我身上。”
安布罗斯想象了一下自己变成粉红色蜥蜴的画面,补充道:“如果我真变成那样了,你可以把我送给维恩,他应该不介意养我。”
“错。”伊戈尔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支新的法杖,熟悉的黑色咒文在杖尖的书写下浮现:“那只毒蜥的‘意识’消失了,只留下一具活着的外壳。”
他顿了一下,对安布罗斯露出今天第二个笑容,恶意的笑容:“但后者对了。”
“对于叛逆的外甥来说,这个结局正好,不是吗?”
控制意识的咒术反转过来的效果居然是泯灭意识,听着有点玄妙但又有种“好像是应该这样”的合理。
但在作为实验品,这个咒术再玄妙,安布罗斯也忍不住恶寒:“听着有点丢脸,伊戈尔舅舅,你真的想有个白痴外甥吗?要不还是直接把我杀了吧。”
但伊戈尔似乎丧失了兴致,不再回答,编织即将用在安布罗斯身上的魔法术式。咒术散发着黑色光芒,愈发显得不祥。
“伊戈尔舅舅,既然我马上就要变白痴了,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你猜为什么在我知道了是你亲手把母亲送上死路后,我没有一回来就捅死你吗?”
伊戈尔的手难以察觉地抽动了一下:“所以,你想说什么?”
“因为我母亲没有死在劫匪的袭击里啊。”
安布罗斯简略地把自己寻找真相的过程说了一遍:“记录真相的魔法石是我在黑龙陨落的冰原找到的。如果她随着马车坠毁一同死去了,那她是什么时候去的冰原呢?”
”后来我才想明白,雪原上为我引路的那具枯骨就是我的母亲啊。”
“她的骨头上几处伤痕,想必是严重到治愈后也留下了后遗症。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你,她干脆返回了星霜城。”
“她设下结界,留自己在冰天雪地里,镇守黑龙的怨灵,以防它因执念继续南下,再次制造悲剧。”
“她做下这一切,未尝没有帮你赎罪的意思。”安布罗斯自顾自地乐了起来,直把自己的伤体笑出了气若游丝的感觉:“我就想啊——我母亲是真的心胸宽广。”
他睇着伊戈尔,眼里还残留着某种刚从心底刨出来的、似嘲笑似怨恨的沉淀情绪:“在她留下的遗言里,没有一句是叫我帮她报仇的。”
“从星霜城回来的路上,我就自己在那琢磨。也许母亲是对你有什么期待呢,她如此煞费苦心,我要是弄死了你岂不是坏了她的事了?”
从某一刻开始,伊戈尔就一言不发,似乎成了一座无知无觉的雕像,只是无动于衷地听他说着。
他的目光虚虚落在空气中的某一处,没有焦距,就好像那里存在着一只除了他谁也看不见的幽灵。
恍惚中,安布罗斯感到眼前之人的身上也笼上了一层灰色麻木的死意。
两人相对沉默,凝固成一幅静态的素描画,直到一阵人群的惊呼重新唤醒了感官。
几分钟过去,领地上空的结界愈发摇摇欲坠,在不堪重负的临界点发出令人牙酸的惨叫。
“说够了吗。”伊戈尔道:“说够了就和我姐姐一起团聚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