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布罗斯想到的是一张被撕裂的纸,或是一麻袋破了洞的米,清脆又沉闷。
一切在安布罗斯的眼中仿佛被慢放了无数倍,鲜血从伊戈尔胸前的狰狞伤口汩汩涌出,但更为显眼的是他唇角那抹诡谲的笑意。
一股让人熟悉的魔力气息从伊戈尔的伤口中透出,忽然大盛的紫黑色光芒瞬间吞噬掉了黑龙。
“维恩!”安布罗斯挣扎着站起,手掌在地上支撑过后留下两个血掌印。
黑龙没有听见人类的呼唤,它在光芒中痛苦地翻滚、嘶吼,随即重重倒地,激起一片沉闷的烟尘。
安布罗斯几乎感觉不到生命的征兆。
开玩笑的吧……安布罗斯脑海中一片空白,脚步踉跄地向维恩走去。
伊戈尔现在的身体像是散了一地的血肉零件。他还有呼吸,但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弱———创面巨大的撕裂伤造成了严重的失血,他已经没有救了。
两败俱伤。
经过伊戈尔时,安布罗斯忍不住喃喃道:“你这个疯子。”
不是疯子,怎么会把来不及对安布罗斯使用的咒术转移进自己的体内?只要维恩的攻击一落下,咒术瞬间就会发作,伊戈尔简直是把自己的身体当炸药包。
伊戈尔的意识似乎已经有点涣散。他没有看向安布罗斯,眼睛虚虚地半阖着,老风箱一样的声音从齿间断续吐出:“我很期待……你当上族长之后又会如何选择……”
话毕,伊戈尔凝聚起自己最后一点魔力,主动断绝了自己的生机。
明明死于如此惨烈的伤势,他的面部神情却极为平静,就像是灵魂被死神带走后,他终于得到了自己的安眠。
在场的所有特柯拉人都茫然无措,目光下意识追随着原本理应是继承人的安布罗斯。
族长想要杀他,却又被突然发疯的黑龙所杀,再加上族长和安布罗斯之间的纠葛……一时间千头万绪,谁也说不出个明白。
安布罗斯并不知道这些人复杂的心绪。头一次,他向自己从来不屑一顾的神祈祷着。
维恩,你好不容易救出你的同族,怎么能自己死在这里,你甚至还没有找回我们曾经共同的记忆,所以你一定得活着。
离近了,黑龙触目惊心的伤势映入眼帘。安布罗斯越是祈祷,越是觉出手脚冰凉的恐慌滋味。
安布罗斯终于走到不知是死是活的维恩身边时,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单膝跪坐下来,接着伸出了手。那手的手指微颤抖着,缓慢落在在黑龙的额部两角之间。
“维恩,我把你给我的祝福归还于你。”他不需要维恩的祝福,他只要维恩继续陪在他身边就好。
年少时相伴的短暂时光、重逢那夜滑过咽喉的辛辣酒液与龙族冰凉的目光混杂在一起,酝酿出安布罗斯此时来不及细想的微妙情感。
温暖的力量缓缓流向它原本的主人,鼓动对方无力的心脏。
然而一直等到这股力量也逐渐黯淡,维恩的双眼也还是紧紧闭着。
安布罗斯几乎有些绝望,难道这一次他依旧救不下自己在意的人吗?
自己身为屠龙家族的人和龙族纠缠在一起,是不是注定产生恶果?
蓦地,他的神经触电般地被某个想法拨动。
百年来,屠龙家族和龙族,两者互为猎人与猎物,不死不休,仿佛生来的死敌。可自然界哪有敌对物种会像特柯拉人和龙族一样,存在血脉之间的互相感应?
百年来是敌人,那百年之前呢?这种神秘的感应从何而来?
安布罗斯觉得自己可能魔怔了,但他无法允许自己不尝试就放弃。
他干脆利落地割开自己的手腕,掰开黑龙两排尖利森寒的牙齿,让血液落入维恩嘴中。
如传说故事里的圣人一般,以血肉饲养野兽。
赤色的血流如一条织带,将一人一龙的命运联系在了一处。
终于,黑龙的心腔中传来一阵希望的响动,那是万物回春之际溪泉解冻的回音。
咚,咚,咚。
安布罗斯吁了一口气,似庆幸又似叹息,仿佛自己也死了一回一般泄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