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诗华闻声回过头,隔壁组的同学才反应过来,补上一句:“哦诗华,是你啊,我还以为是谁呢。”
只不过说到底,平凡才是常态。当了一阵子“绯闻女主角”后,她终归是回到“忘了是哪个谁”的路人状态。
“不好意思……”赵诗华匆匆拉上玻璃窗,在窗边的座位坐下来。按照规矩,每个月每个组都要往左平移一次,从开学的第一大组到现在的第四大组,时间以具体的位移彰显它无声的流逝。
“你就好啦,脚伤了不用参加长跑。”那个同学冻得缩成一团,用力来回搓手,“这么冷的天去喝西北风,我真的宁愿后天一早也摔个跤就好了。”
她讪讪地笑两声,翻开练习册不再回应。想跑步的人跑不了,不想跑的人却活蹦乱跳。
看来,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也是常态。
而这一场长跑的“洪水”,到了星期五达到最高峰。下午的操场热闹得不同寻常,堪比校运会的重演。
高一高二按照班级划分开来,每个集体聚在一起,嗡嗡嗡响得如同一个个蜂群。而赵诗华站在蜂群之外的校门口边,手里拿着薄薄的两张纸。
尽管她认为自己的脚踝已经完全康复了,最后还是没有得到校医的批准。听到对方的严词拒绝,她多少有点理解了校运会时邵一夫被禁止参赛的失望心情。
早前梅老师让自己来帮忙,可是眼下根本找不到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每个班都有班主任和两个班长负责带队,有体育老师负责指定好每个班的等候位置和出发时间,有学生会会长和文体部副部长简亭亭等人负责拍照记录,最终留给自己的只是一份可有可无的表格:在每个出发以及到达的班级后面打个勾。这不就是多此一举吗?怎么可能会有整个班都缺席的呢?
高二年级的二十个班已经全部都出发了。她翻过一页纸,听到一位老师喊道“高一(2)班出发”,她知道是由裴纳川带队,便头也不抬地在自己班后头打了个勾,随即目光扫向下一个班。
十来分钟过后,高一全年级也都出发完毕了。各班的班主任纷纷回去办公室,文体部的几个成员或骑车或走捷径去往下一个指挥处,学校里只剩下仍留在教室里备考的高三生。
赵诗华并不能提早放学,因为她要等到全部人回来后,每个班长都签上名,确认全数回校才能交差,真是又费力又不讨好。等到高二第一个班回来,大概还有半小时左右的时间,可以回教室写作业或者去图书馆看会儿书。
然而一直到跑在最后的一个人也消失在了视线尽头,赵诗华仍呆呆地停留在原地。她并非由于脚伤才走不动,而是整个人不知怎地,仿佛被戳破的皮球泄了气,根本没有一丝力气抬起脚。灵魂像出了窍似的紧紧跟在末尾的那个同学身后,即使用尽了全力,却还是渐渐地跟丢了。
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被排除在集体活动之外,给人的感觉四舍五入约等于从整个年级中被除名。一种犹如迷路的孩童被遗弃般的巨大恐惧突然笼罩在头顶,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记起在乡下的时候,逢年过节爸妈都会带着姐姐回老家短暂一聚,几天后又匆匆离开;她记起刚进城上学时,因为听不懂城里人说话的一些口音,而被排斥在笑话之外,但为了显得合群,自己总是会假惺惺地跟着哈哈笑几声;后来难得成为了“武林英雄”,便以为可以一招吃遍天下鲜,怎么会料到自己的特点转眼又成了别人攻击的对象……
她就像是一头山羊,时刻担心自己被排挤在外,被凶猛的野兽所猎食。然而无论如何磨掉头顶的犄角,却还是无法完全融入羊群。总有各种因缘际会,把她一次又一次地推出去,一个人去面对荒凉的世界。
只是旷野茫茫,她看不清楚路途与方向。
直至视野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地逐渐清晰起来。
竟然是邵一夫推着自行车回来了。见她一直杵在原地没有反应,还夸张地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一晃:“喂!你怎么还待在这儿?”
过了半天,赵诗华才从回忆中缓过神来反问道:“……那你怎么又回来了?”目光却依然停留在空荡荡的远方。
“别提了,”邵一夫说着拍拍单车的坐垫,“你知道吗?我刚骑到粤大门口,车链就掉了,你说我倒不倒霉!大家都赶时间,也没空等我修好了再走,就把我给赶回来了。唉不过,反正我也不会修就是了……”
说起来,邵一夫也算是完美阐释了什么叫“掉链子”。
上周刚听说简亭亭不会骑车,他们那些个体育委员就争着抢着要载她过去。也不知最后是靠抽签还是私下底举行了一场竞标大会,总之这份美差就落到了邵一夫的头上。记得他当时笑得连后槽牙都露出来了,估计其他班的体育委员都恨得牙痒痒,诅咒他出什么岔子。
结果今天简亭亭却自己蹬了一辆电动滑板车过来,戴上头盔和护具,威风得像个出征的将军,邵一夫的白日梦瞬间就幻灭了。虽然想象一下当下的场景就觉得好笑,赵诗华却苦着一张脸笑不出来。
“你还没说你呢。”邵一夫把自行车停在一旁,追问下去。
“我?也没什么,”赵诗华并不想跟他扯太久,早知道就不应该多嘴问的,只见他走上前,似乎是暂时不打算离开,便无奈地扬一扬手中的纸张,“等着签退。”
“千什么?”他探过头来瞄一眼,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啊?居然这么麻烦,你要等全部人都回来?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差不多一节课的时间。”
“五公里要跑四十五分钟?你算错了吧,不是最多半小时吗?”
“因为有人是走回来的。”接连被问了好几个问题,赵诗华越来越不耐烦,只觉得邵一夫太聒噪,最后忍不住抱怨道,“你能不能不要问那么多问题?”
“我不是看你一个人无聊嘛!”他倒是有理了,“我陪你等一会儿吧。”
赵诗华如今倒是不介意单独跟邵一夫待在一起了。一是周围没有别的同学过来说些闲言碎语,二来反正她在意的人也不在意她,自己又何必再耿耿于怀。
原来这么多年来自己什么都不怕,唯一怕的就是落单。只要能不落单,哪怕是被迫跟冤家暂时一起留守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