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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战（第1页）

车子久未启动，一检查竟发现到处都有些小毛病。孟行简索性让4S店做了个全面的年检和维修，一番折腾下来，取到车时已是晚上七点多，窗外的天色早已彻底暗了下来，路灯次第亮起，勾勒出城市夜晚的轮廓。

孟行简到家时，屋内静悄悄的，只有许亦尧房间里透出一点灯光。许亦尧已经吃完晚饭，正蜷在书桌前戴着耳机听英语听力，专注得连开门声都没听见。

孟行简换鞋时，注意到门框上贴着一张亮绿色的便利贴，上面是许亦尧有些潦草却认真的字迹：“冰箱里给你留了外卖，加热就能吃。”

虽然已经在4S店的员工食堂简单吃过晚饭了，但看着那盒被细心包裹好、贴上标签放在冰箱冷藏室里的外卖，孟行简沉默了几秒，还是拿出来放进了微波炉，设定了加热时间。他靠在厨房的流理台边，听着微波炉运转时低沉的嗡鸣，等待着。

推开自己卧室的房门，一股与客厅不同的、略带凉意的空气迎面拂来，孟行简正准备径直去衣柜拿换洗衣服洗澡的脚步，陡然停在了原地。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和客厅漫入的光线，他看见那面厚重的深色窗帘正被风轻轻鼓动，底部无声地翻滚又落下。

他凝视着那反复摇摆的阴影，目光渐渐沉静下来，如同深潭。

他没有开灯，就那样静静地立在房间中央的昏暗里，心念电转。

高中肄业的学历并未折损他与生俱来的敏锐洞察力和逻辑推理能力。白天里许亦尧在此间的行动轨迹，已然在他脑中清晰重构：打扫卫生——进入房间——开窗通风——匆忙离开。

而那促使他匆忙离开、甚至忘记完成关窗这个简单动作的原因，必然是在这个房间里看到了某种令他震惊、甚至慌乱的内容。在这个极其私密、陈设简单的空间里，能造成这种效果的，几乎只有一样东西。

孟行简走到书桌前，目光落在那个看似随意摆放、角度却与他出门前有细微差别的泛黄笔记本上。心中已然明了。

一种复杂难言的感觉，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心脏。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许亦尧趿拉着拖鞋从自己房间出来，大概是听到微波炉的声音或者他进门的动静，在他身后随口问道，语气努力装得自然。

孟行简没有回头，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平静得像一汪不起涟漪的死水：“刚回没多久。”

许亦尧对自己“做了坏事”还留下了“尾巴”这件事完全无知无觉。就在这时，微波炉“叮”的一声清脆响起，提示音在安静的厨房里回荡，加热完成了。

然而，孟行简却并未像往常一样转身走向厨房，而是一步跨到窗边，一把“唰”地拉开那晃动的窗帘，随即“砰”地一声，动作略显粗暴地将那扇敞开的窗户死死关上，扣紧锁扣，将那阵不断涌入的、带着夜气的凉风彻底锁在外面，也切断了房间与外界最后的通风。

他身后站在门口的许亦尧，顿时脸色煞白，心脏猛地一沉——他完全忘了关窗这回事！冷汗瞬间就浸湿了后背。

紧接着，他眼睁睁看着孟行简面无表情地走向书桌，修长的手指准确地拿起那本他再熟悉不过的硬壳日记本，动作随意地掂了掂，然后放回原处，甚至没有翻开看一眼。

整个过程中，孟行简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但那种无声的、压抑的气氛，却让许亦尧觉得空气都凝固了，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孟行简转过身来，脸上仍是平日那副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淡漠样子，灯光下他的眼神有些晦暗不明，教人完全摸不透他是否已经知晓日记被偷看的事，又或者知道了多少。

“白天你进过我房间了？”他问道，语气平常得像在问“吃了吗”。

许亦尧的演技实在拙劣，脸上的肌肉僵硬，眼神闪烁，那份心虚和慌乱早已泄露无疑。孟行简将他所有的细微反应都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有立刻说破，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嗯……是、是啊，”许亦尧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下午二咪打翻了果汁，弄得到处都是，我索性就把整个屋子都打扫了一遍，你房间我也简单拖了一下地。”

他避重就轻，绝口不提日记的事。

孟行简点了点头，语气平淡：“确实挺干净的，有心了。”

这句夸奖此刻听起来却格外刺耳。

许亦尧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赶紧又干笑了两声，指着窗户解释道：“那个……我看你房间里太暗，也觉得有点闷，就去把窗帘和窗户都打开了，想透透气，结果走的时候一忙活就给忘了关上了，对不起啊。”

“没事。”孟行简终于移开目光，不再看他，转身走进厨房，取出加热好的外卖，塑料盒边缘还冒着热气。

他端着饭盒走到餐桌旁坐下，语气平常地问，甚至听起来比平时还温和一点：“我还不太饿，你要不要一起再吃点？”

许亦尧彻底摸不清孟行简现在的状态了。硬要说的话，就是一种说不出的诡异，表面上一切如常，甚至比平时更“好说话”，但空气中就是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低气压和疏离感。那双看过来的眼睛，似乎与往常别无二致，却又好像哪里不同，具体是哪里不同，他又说不出来，只是一种强烈的直觉。

“不、不吃了，”他连忙摇了摇头，下意识地想逃离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我还有好几张卷子没写完，你慢慢吃吧。”说罢，许亦尧几乎是逃也似地溜回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仿佛那道门能隔绝外面那个突然变得陌生又难以捉摸的孟行简。

孟行简独自坐在餐桌前，凝视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良久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动筷。微波加热的烧鸭饭散发出油腻的香气，他却感觉不到丝毫食欲。

四年了。他没有参与过任何社交，也从未与谁这样朝夕相处、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麻木的日子过得太久，他早已习惯了情绪的沉寂和思维的缓慢流动，反而对此刻心底那点细微却清晰的波动感到陌生和不适。

他不太能说清自己此刻的心情。不是纯粹的愤怒，也不是被侵犯隐私的羞恼，更像是一种……被信任的人从背后轻轻推了一下的失衡感。还有一种隐约的失望，像投入深井的石子，只激起微弱的回响，却沉甸甸地往下坠。

他只能隐约地感到，自己不太舒服。可这究竟算是哪一种情绪，他竟无从辨别，也无法精准命名。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连三天，家里的气氛都维持着一种表面的平静，但许亦尧总能敏锐地感觉到，孟行简没再正眼看过自己。日常必要的对话照旧，语气也没什么不同，“吃饭了”、“我出门了”、“嗯”，简短而必要，可空气中就是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和刻意的保持距离。

孟行简的目光总是掠过他，落在空处，或者二咪身上，仿佛他成了一个透明的、不值得投放注意力的存在。

这天中午，两人正面对面沉默地吃着饭，只有筷子碰到碗碟的轻微声响。二咪被红烧鱼的浓郁香气吸引，喵喵叫着凑过来，用脑袋蹭孟行简的裤脚。

孟行简放下筷子，起身去厨房拿来二咪的专属猫碗，仔细地将鱼盘里最大、刺最少的几块鱼肉挑出来，耐心地撕成小块，放进碗里，推到二咪面前，看着它狼吞虎咽。

“你太宠她了。”许亦尧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开口，试图打破令人尴尬的沉默，让气氛恢复正常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