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公司,杨益迦行尸走肉般来到了附近的一个公园,“老天爷啊!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啊……”他对着园内的荷花池肝肠寸断地大声嘶喊,释放着内心的憋屈和压抑。他的喊叫听起来越痛,那池中的荷花似乎绽放得越纵情越热烈,他觉得那些花是些无情的、幸灾乐祸的玩意儿,不仅不共情他,还耻笑他,他竟然在心里恨起了它们。他又去了公园的东南角,那里很寂静,墙壁上爬满了爬山虎。从经理的办公室出来后,他的情绪一直处在崩溃的边缘,此刻,他的精神世界又经历一轮崩塌,他用拳头捶打那些潮湿又冷漠的叶片,指关节很快就被绿色的汁液洇湿。他对着墙又输出一阵长长的“啊”的嘶吼,穿云裂石、鬼泣天惊,直喊出泪来。声嘶力竭的呐喊用尽了他全身的精气,喊完最后一声后,他重重地跌坐在了墙根。
处理完离职的相关事宜,他回到了河北的家。他情绪极端低落,不吃不喝,父母问话也不说,他把主卧的床围栏拆下来,安装到了次卧的床上,完全把布丁交给父母去带,自己则反锁在主卧,通宵地打游戏、玩手机,困了睡,睡醒了继续消磨时光,饿得实在没力气了,去冰箱找一口剩饭吃。
“儿子,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你这班也不去上,整天在家闷着,也不跟我们交流,你这样的状态让我们很担心啊!”杨母试探地问。
“别问了!好像告诉你们了,你们能解决似的!”
“解决不了,也能帮你出出主意啊!诉说诉说,最起码心情也能好一点儿啊!”
“出主意?从小到大,你们帮我出过什么好主意?不管什么事,跟你讲了,和没讲一样,唯一的区别是,一个人的烦恼变成了三个人的,而且,让你们一唠叨,我的烦恼也扩大了几百倍。”“啪”的一声,他将父母绝缘在了门外。
“唉!看吧!准没好事!让那个姓郑的扫把星克得这个家一天安宁都没有!”
玛妮从新疆返家的前一天是杨益迦原单位财务部核发工资的日子,系统自动扣除了“旷工”期间的日薪三倍罚款,随后,他的手机收到了医保停缴的提示短信,这些都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深夜十二点,他疯子般跑出门,一圈接一圈地沿着小区周围的那一条马路疾走,走几步大喊一声,再走几步再大喊一声,路灯一盏一盏地被他喊亮,随着他走远了,又一盏一盏地灭下去。不远处有一片坟地,以往他晚上从来不敢靠近那里,这一晚他甚至羡慕躺在那里的那些死人,他们是多么的无思无虑,像道旁的植物,无所谓未来。一直到凌晨三点了,他还在竞走,像是有人拿鞭子在赶他,不让他停下。终于,他实在走不动了,将头埋进黑暗嚎哭起来。他想去买酒喝,附近的店铺全都关门了。口袋里揣着的两包烟被他一根接一根地抽完了,内心的痛苦却点滴未减,反而更加失控地在漆黑的夜色中决堤。凌晨四点,他才返回了家中,在外待了一宿,浑身上下全是蚊子叮的包,奇痒无比,要不然他还不知道要在外面踯躅多久。过了一个多小时,他还是无法让自己进入睡眠状态,心里愈发的烦躁,于是爬起来将父亲的半瓶白酒喝光了。养父早起如厕时,看到桌上的空酒瓶,怔了一下,再一看,自己靠墙放在餐桌上的酒不见了,这才恍然大悟,于是小声地骂起来;“想喝酒自己买去,干嘛喝我的!不给我买酒也倒罢了,还喝我的酒!我就说吧,生孩子养孩子纯粹就是赔本生意!人家别人都能养儿防老,就我还得搭上自己的东西!”
玛妮到家后,公婆拉着一张黑驴脸不理她,他们的脸向下极限拉抻,几乎要贴到锁骨上去,整个脖子被挡在脸后面。
“你们两个……怎么在我面前总是把个脸拉得比□□都长!想拉驴脸滚回你们的老家去拉去!在我家,少给我摆个驴脸!”玛妮直接摊牌警告。
“你才脸比□□长!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公公的反应比婆婆都快。
“哎哟,算了算了,快回咱那屋吧!”婆婆这次反常地把丈夫劝进了次卧去,关上门,悄声说,“哎哟,你快别跟她较劲了,你没听她上次说么,以后只要一吵架,她就要出去旅游!你说一趟一万多,那得费多少钱哪!咱不心疼她,也总得心疼钱呀!所以还是忍着点儿,少跟她吵点儿算了!虽然我也是一看见她就想跟她嚷,不跟她嚷我就憋得慌!不跟她吵架,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干点儿啥!跟她嚷一嚷,我还觉得充实点儿、有乐趣点儿,你说奇怪不?”
“那你就跟她嚷去呗!你怕她又出去旅游,那还不好说,只要她又动了旅游的心思,咱用绳子把她捆起来,拴住,看她旅啥游啥去?咱们俩再加上儿子,咱三个人能干不过她一个外人啊?”
“你说的是没错,但是你可别低估了郑玛妮这个小货色,上次她还雇人来整咱们,下次再爆发冲突,她还不知道又能整出什么幺蛾子!她整幺蛾子倒是不要紧,关键是费钱啊!都是花钱的幺蛾子!所以还是省省吧!”
主卧的门推不开,外面的钥匙也不见了。很明显,杨益迦从里面反锁了。玛妮敲了好一阵儿门,丈夫既不开门,也不应声儿。她开始大声地喊“开门!”,使劲地用拳头捶打门。
“他估计是睡得沉,你就让他再睡会儿吧!你自己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婆婆说。
“你不是给我发视频,说你儿子心情不好吗?敲门这么长时间了,他都没反应,你就不担心他是不是从窗户跳下去了,或者是死在里边了?”玛妮反问。
“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呢!”婆婆嘴硬,心里却没底,也过来帮着敲门。
终于,门从里边被打开了。没等玛妮迈步进入,杨益迦像个枯木桩似的,“嗵”的坠下去,整个身体倒在了地上。屋里,满地狼藉,扔得到处都是的烟头,呕吐物有好几处,在地板上汇成一滩滩的浅洼,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腐味。他趴在秽物中央,两条裤管也沾满了灰黄色的黏稠液体。
玛妮被那股难闻的气味逼了出来,她探头朝床上望了望,紧张地问:“小布丁呢?布丁怎么不在?”
公婆故意想看玛妮急,两人都不言声儿。直到玛妮大吼着要报警,他们这才告诉她不定在次卧呢。
布丁正在次卧的床上爬来爬去自己玩。玛妮看到儿子,心里才长舒了一口气。“为什么不让他在主卧睡?”
“你老公抱过来的,我怎么知道啊!你把孩子扔下跑出去了,益嘉又得上班,不给我们抱过来让他一个人在主卧待着啊?”
玛妮亲了亲儿子的小脸蛋和小脚丫,把孩子放回床上,走到入户门的门口,回转身郑重地对婆婆道,“我去附近酒店开个房住,你儿子把主卧糟蹋得没法待了,你们尽快收拾一下,什么时候你们把房间清洁得干干净净了,再给我打电话叫我回来!”
“你是他老婆,你不能拾掇一下吗?孩子让我带,饭让我做,房间也让我收拾,我成你保姆了啊?”婆婆一万个不情愿。
“噢,你们还知道我是他老婆啊!跟我斗争难为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是他老婆啊!向来都把我当外人!需要我干活的时候,我就成他老婆成你们的儿媳了?呵呵……你儿子跟你最亲,什么事都向着你,他霍霍的残局,当然得由你这个亲妈来收拾了!”
“我就不收拾,有本事你就永远别回来!”
“好啊!有本事你一辈子都别收拾,看看你儿子嫌不嫌臭、能不能住得下去!我明确告诉你,你什么时候搞好了卫生,我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你骗我回来,我还会走!这边酒店一天200!你们不心疼钱你就别收拾!”玛妮说完摔门就走了,留下婆婆和公公气得跺脚咬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