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丁哭了,玛妮把他抱下床,“我的布丁不哭啰,不哭啰,走,咱们去看奶奶做饭去!”到了厨房,布丁停止了哭泣,睁着好奇地大眼睛看奶奶择菜。“哎呀,都跟您说了多少次了,不要买这种不新鲜的蔬菜,食材不好,会影响母乳质量的!”婆婆面前,摆着一袋子芹菜,发黄、萎蔫的子上分布着焦褐色的枯斑,像被火烤过的羊皮纸?,轻触即碎落?。根茎的脆嫩质地荡然无存,弯曲软化湿黏。她右手边是一袋子韭菜,袋口敞开着,锈黄色的叶子卷曲成螺旋状,像被氧化了的铜片,从边缘向中心侵蚀。叶鞘基部遍布着暗色的水渍斑,如同淤血的伤口,渗出半透明黏液。“这是特价蔬菜,便宜啊!便宜不少呢!这么一大把韭菜才一块,芹菜也是。不新鲜也不要紧,把坏的择掉就好了呀!”“芹菜和韭菜至少坏了一大半,您择完了也没剩多少了,大部分都扔掉了,算下来也没便宜啊!”“肯定还是要比那新鲜的便宜,过日子就得勤俭节约,每天省一点,天长日久,算下来就很多了。”
“您真的不用省!新鲜蔬菜咱们吃得起!现在是夏天,蔬菜本来就很便宜,我们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不用这样精打细算!”
“穷不穷都得省着点儿花!”
“但是我现在正值哺乳期,不能吃不新鲜的食物。”
“你不吃,我和你爸吃!我们又不逼着你吃!”
“你总共做两个素菜,全是不新鲜的,让我吃什么?我不吃的话,我还有的吃吗?你如果一定要省,那以后不管什么菜,买一份新鲜的,一份搞特价的,做菜做两份,我吃新鲜的,你们吃特价的。”
“那多麻烦啊!我可一天到晚啥都别干了,整天就围着灶台做饭吧!玛妮,你用不着那么精致那么讲究,我也是母乳喂大了三个孩子,那时候别说新鲜的蔬菜了,连不新鲜的都没有,不照样没耽误他们长大。”
“你老拿你那时候跟现在比,以前是没条件,现在有条件吃好的了,为什么还硬要吃差的?硬要没苦硬吃?你以前吃过的苦非得全部都让我也再吃一遍你才能心理平衡?”
“哎哟,你听听你说的,我哪有那想法啊!我这么省还不是为你们小两口?”
“我说过了,我不用你在饮食上给我们省!你儿子说了,一个月给你三千块买菜钱,不够的话,再给你加,这个月的,他已经给你了,吃的方面,你挑好的买。女人吃什么样的饭,就会有什么样的母乳,给我吃好的,就等于给你孙子吃好的,别总是舍不得!”
吃饭的时候,看着面前的一盘芹菜炒豆干和韭菜炒鸡蛋,玛妮心里就来气,她一筷子都没动,婆婆和公公倒是吃得挺满足。还有两个菜,一个是白切猪肉,蘸着调好的蘸料吃的,另一个是炖鸡。
“看上去挺丰盛,您做了四个菜,但是没一个是我能吃的!”
“你咋不能吃?你都能吃啊!啊,蔬菜你嫌不新鲜,那猪肉和炖鸡你可以吃啊!”
“白切猪肉,你做的蘸料是辣的,你看上面飘的那层红红的辣椒油!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我给孩子喂奶,我不能吃辣!”
“哎哟,我记不住啊!吃穿住行,各个方面你都跟我说了那么多的注意事项和要求,我又不是高考状元,我哪能记得住啊!”
“哺乳期不能吃辣,这是最基本的常识吧,这还需要刻意去记吗?”
“行行行,我现在再去给你弄个不辣的蘸料。”婆婆起身去厨房,拍了几瓣蒜,搁碗里去,又倒了两股酱油,就端到玛妮面前了,“给!你的蒜泥蘸料!”
玛妮只好夹着吃了一些猪肉片子,她隐隐觉得猪肉吃起来怪挂的,吃到最后,越来越感到不对劲。“怎么感觉这肉有股异味?不蘸蘸料的话,异味就更明显!”玛妮夹起一块,放在鼻子前,使劲地嗅着。
“哎哟,你别疑神疑鬼的了!你妈忙活了一上午,给你做这些饭不容易,你还挑刺儿!”公公说。
“你还知道我不容易,我做饭的时候,你要么到楼下遛弯儿去,要么躺在次卧床上玩手机,让你来帮我择一下菜,你都不愿意。一辈子都把我当个田螺姑娘,以为每天吃的饭,我都能给你变出来!”田螺姑娘的典故,婆婆也是从手机上看来的。两人每天日理万机地刷手机,知识面倒是比以前广了不少,吵架拌嘴的时候时常能引经据典。在老一辈的农村,男人做饭似乎是一种耻辱,因此公公从来都没进厨房帮过忙,即使婆婆忙疯了,他闲疯了,他也是杵着张嘴在那儿等着吃。因此,公公来的这段时间,没帮婆媳俩做过任何事,每天就是吃饭、睡觉、溜大街、通过手机关注世界局势。
玛妮起身去冰箱把婆婆用剩下的半块猪肉拿了出来,那块肉泛着诡异的灰白色,触感黏腻,按下去久久没有回弹,靠近鼻子一闻,一股酸馊味隐隐约约地飘进鼻腔,又扩散至胃部,再闻,那味道就更明显了。玛妮胃里一翻,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吐了一股。她把口腔漱干净,又出来。“肉您买的也是特价的吧?猪肉都馊了。”“怎么会?这不吃着挺好吃的吗?”
“你不信闻闻剩下的那半块肉去!”
公公起身闻了一下,“好像味道是有点儿不对劲!”
“你也胡说!”婆婆愠怒地白了公公一眼。“不信你闻,”公公把肉递到了婆婆鼻子旁,婆婆先是皱了一下眉,很快就换上了一副坦然的面孔,“即使有点儿味道,也不明显,可以忽略不计……啊……忽略不计!吃肯定是没问题的!你要是觉得猪肉不放心,你可以吃鸡肉……啊!”婆婆用筷头指着桌上的第四道菜——炖鸡。“我买的鸡没问题,鸡保准新鲜!”婆婆用筷子在鸡汤里探了几下,便精准地找到了一对鸡翅和鸡爪,玛妮以为她要给自己的碗里夹,没成想人家老两口把鸡翅和鸡爪平分了,并且急迫在上面各咬了一口。
“你们二老动作可真快啊!鸡身上的部位,我最爱吃的就数鸡翅和鸡爪,这一点,你们一早就知道,你们是怕被我吃了,所以在我动筷子前就先把它们占为己有!”玛妮盯着公婆的碗里。
“哎哟!你看看,我老糊涂了,我怎么把你爱吃鸡翅鸡爪这茬儿给忘了!”婆婆一拍脑门儿,如梦初醒。
“这怎么还能忘了呢?你女儿也爱吃鸡翅鸡爪,在她面前,你怎么从来没忘过?每次鸡一做好,第一时间就把鸡翅鸡爪全夹你闺女碗里了。一到我这儿,你就啥都记不住了?”
“哎呀!我是真忘了!我有必要跟你扯谎吗?我跟我闺女处了快四十年了,她的饮食喜好我当然能记住了。咱俩才认识几年?还不常见面,记不住你爱吃啥也是正常的。”
玛妮的目光落在那一大盆炖鸡上,鸡汤的表面悬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脂,黄色的油花儿像碎落的灯光,密集地铺陈其上,几块鸡肉桀骜不驯地矗立在油腻的鸡汤中央。“您又把鸡油也全炒进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