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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第1页）

那段时间，许侨特别忙，经常加班，还时常加夜班，每次玛妮看到他时，都能感受到他从内到外的疲惫，他的脸色变得灰黄，像一张年代久远的纸。曾经明亮的瞳孔如今布满血丝，眼眶下方呈青黑色，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碾过。身形也明显消瘦了许多，原本合身的衬衫现在松松垮垮地吊在肩上。尽管如此，他还是一有时间就往玛妮这边跑，给她做做饭，陪她说说话。他怕自己一忙起来，就没空给她做饭了，于是会一次性蒸两屉馒头、煮十多个鸡蛋、烙十几张白饼，少部分放在冰箱的冷藏室，其余的放在冷冻室。偶尔哪天不忙了，他会把冰箱的存货全部扔掉，再给她做新的。“还是吃新鲜的对身体最好，只要我有空就给你现做。”

看到许侨那么劳累，玛妮很是心疼，她既感激又愧疚，她动了离开的念头，无意间听到许侨和家人的通话，让她决定要尽快走了。许侨的父母又在给他安排相亲了，许侨不接受，不肯去。“妈，我暂时不想进入下一段感情，让我清净几年吧！”

玛妮觉得自己继续待下去势必会影响许侨的生活。许侨一有空就来照顾他，自然无心也没有精力再去约会别的女性。她又一次写了一封感谢信，偷偷地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娘家了。即使她非常不想也不适合再回娘家了，她还是回去了。因为婆家、娘家、自己的小家、朋友家，没有一个适合她长待的，所以她干脆随机选了一个最近的。

自上次大雨后离开家的这十多天，没有接到来自亲生父母的一个电话。她本该心酸，然而却并没有。一个人一旦被重伤被伤透过一次，以后的伤就都算轻伤了。因而这次父母的冷漠并没有让她觉得十分心痛。

妈好几次想联系玛妮，但是爸明令禁止她给玛妮打电话，她便作罢了。一方面她怕爸骂她，爸骂了她一辈子，所以在爸面前，她总是如惊弓之鸟。另一方面，她也怕给自己摊上事儿。她一辈子谨小慎微，一点点小事都会让她忐忑焦虑、六神无主。她没有意志去承担任何风险。

当玛妮再次站在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院子里，再次站在妈的面前，妈第一眼就盯在她的肚子上。“孩子怎么样了？你身体有情况吗？”“孩子好好的啊！我的身体也没啥情况啊！”“这段时间，你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没有！下一次检查还得等二十多天呢！”

爸闻声从屋里趿拉着鞋跑出来。玛妮对他的气一点都没消，因此并不去看他，只是用余光感觉到有一个人影飘到了她右前方。

“现在就给你婆婆公公打电话，让他们过来接你，带你去他们县城的医院检查一下。”

“不是……还不到做检查的时候，另外，为什么让他们来带我做检查啊？”

“你很有可能又流产了！”爸的眼又瞪得通红，两个眼珠子如两枚烧红的炭，嵌在眼眶里。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好端端的，你们就不能盼我点儿好吗？”

“你上完厕所的纸，上面全是血，难道你自己真没注意到吗？”

“不可能！”玛妮大声吼着。

“怎么不可能？我和你妈亲眼看见的！”爸跑进屋里去，拿来了手机，找到相册里的一张照片，“你看看……幸亏我多留了个心眼儿，拍了照片，要不然还真说不清！”

“我没流过血！你们怎么知道那就是我用完的纸？而且那上面不就一点点血吗？哪像你说的全是血？”

“是你的！我们已经分析过了，这个你不用怀疑！是下雨那天的事，不是朵林的，不是你妈的，那还不能说明是你的吗？那天家里一共就三个女人！”

“我肚子里的孩子没事，你们不用胡思乱想了！”玛妮往西屋里走。

“你先别进屋去！你得先去检查！如果有问题，就回你婆家坐小月子去。如果没问题，想再回来娘家也可以！”爸抢先两步，挡在了门前。他朝着妈喊，“她不愿意给她婆婆打电话，你打去！”

妈畏畏缩缩的，不想打。爸又吼了她一次，她才拿手机去。

妈用微信呼叫对方视频通话，通话被接起了，对方的手机显然没有被固定在一处，视频画面很不清楚，屏幕里的人东晃一下西晃一下，有时候又完全跑到了镜头之外。妈看到玛妮婆婆手里抓着一把扑克牌，镜头晃到别处，又可以看到，炕上还坐着另外几个人，围了一圈，很显然，玛妮的公公婆婆和村里的另外几个人正在家里玩扑克。妈把情况跟亲家母说了一遍。听说玛妮可能又小产了，让她去接手，婆婆顿时脸色变了，视频马上就被挂断了。

过了一会儿，婆婆给妈回过来一个电话。她说她在她弟弟家，弟弟得了重病，但是弟弟的老婆早年间就跑了，只有一个儿子却不成器，抽烟酗酒整日赌博，所以只能由她来照顾弟弟了。“玛妮妈，玛妮前两次小月子都是我伺候的，这次我实在是抽不出身来了，我不能丢下我弟弟不管啊！好歹他也是个人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啊！这第三次小月子，就由您来照顾吧！您照顾，我们也放心！”妈刚要说话，发现电话已经被那边单方面挂断了。她再往过去打，显示对方手机已经关机。

“她骗人！她明明就在她自个儿家！我去过她家好几次，我都看到她身后的墙上贴着的还是那两张毛主席像和十大元帅像，她还拿我当二傻子一样哄！”尽管妈脾气很好，脸还是被气变形了。

“唉！我当时还想着给玛妮找个农村的、穷一点儿的婆家，他们就能善待玛妮，对玛妮好。我想着穷人家老实本分、淳朴善良，没想到他们却又奸诈又狡猾，特别不负责任，一到玛妮需要他们的时候，就找各种理由逃避！”爸气得跳了起来。

最生气的还数玛妮，想想自己以前对公婆是多么的掏心掏肺，把他们看得跟亲生父母一样重要，给爸妈买什么，也总少不了公婆的一份。而他们呢，每次一说到要照顾自己时，就无所不用其极地推脱躲避。此刻，她恨不能立刻去把以前给他们买的那些吃的喝的用的都悉数拿回。“我本来这次没打算过到婆家去养胎，我嫌他们家条件不好、不方便，但是他们刚才的行为惹恼我了！这段时间，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我过得如此痛苦、如此艰难，而他们却一点儿责任都不想承担，把我当个包袱一样，往娘家一推，他们自己快活逍遥！凭什么！我在婆家投入那么多，却连一点儿回报都看不到，他们哪怕是连情绪价值都给不到我，对于我来说，这太不划算了！我太吃亏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要去婆家待一段时间，我要使唤他们，让他们伺候我！”

“对，你还是赶紧去你婆婆那儿吧！反正在你去医院检查之前，在确保孩子安然无恙之前，我不能让你进家门！”爸说。

“爸，您听听您说的话，就那么着急赶我走？我感觉我在娘家多站一秒都让您不痛快！爸，在我最需要家人为我遮风挡雨的时候，你和妈对我的驱赶将让我永生难忘！我之前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这次回来，你们对我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以前，我每次回来，你们欢天喜地的，恨不得敲锣打鼓、夹道欢迎。而这次回来，你们却愁眉苦脸、不给我好脸色。我这两天在朋友家才想明白了这个问题，以前你们对我态度好，是因为以前我把挣的大部分钱都孝敬了你们，所以你们开心。特别是在我开了画画机构、收入翻了好几倍的那几年，你们对我和颜悦色、言听计从，逢人就炫耀我又给你们买了什么寄了什么，你们觉得我光宗耀祖了，给你们长脸了。以前，我每次回来尽量满足你们的物质欲望，好吃的好喝的大包小包地给你们拎回来，钱也经常给你们塞着，所以你们对我笑脸相迎。这两年，因为买房，我把存款都付了房子首付，每个月还要打房贷，我又关了画室备孕，导致我很久没有收入了，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所以我没有钱给你们了，也不怎么给你们买东西了，你们对我的态度就变了。我没想到自己的亲爸亲妈也会这么势利，有好处时笑逐颜开的，没好处了立马变脸。我也是这次才明白，有些父母并不爱孩子，他们只爱成功的孩子，只爱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孩子。但是你们也不想想，从小到大，咱们家都是一贫如洗，你们连一天好日子都没让我过过，为什么等我长大了，你们却想天天都跟着我过好日子！我和杨益迦如今有房贷，经济压力大，你们不帮衬，也不心疼，却总是嫌我没本事，嫌我挣得少，动不动就讽刺挖苦我！”玛妮说着说着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

“还怪我说你？我和你妈把你们三个养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辛辛苦苦供你们上了大学，就是想让你们出类拔萃、做人中龙凤的，就是想让你们当大官儿、挣大钱的，结果你们却那么平庸平凡，一个月才挣个万儿八千的，我能不失望吗？我甚至都看不起你们！还有，我把你们养大，为的就是等我老得动不了了，你们能给我养老，让我能有个幸福的晚年，结果现在呢，你们一个个的却混得那么差，你说到时候我能指望得上你们吗？我能不焦虑吗？我心情能好吗？说实话，我现在看见你们我就来气！我就感觉我投资在你们身上的钱打了水漂！你自己看看，你不仅不养我，还回来让我养你！我心里的气儿能顺吗？”

“我怎么就让你养我了？杨益迦买回来那么多吃的，他还给了你们一千块！”

“他买回来的东西已经快吃完了！有多少东西？总共也没多少！你以为能吃一辈子啊！还有……你别提他给的那一千块，现在物价那么高，一千块够干个啥？很快就花光了！还不是得我养你？”

“好好好！我不用你养我了！我现在就去杨益迦他们村里去！”

“快走吧！说半天了，咋还不走？比泼皮无赖还麻烦！”

玛妮不再说话，她来到大门外，叫了一辆网约车，一秒一秒地等着。实在没力气站着了，她便颓然地坐在地上，用头抵着墙，眼皮松松垮垮地耷下来。她猛地想起，需要带上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品，便挣扎着起身往院子里走。快到屋门口时，爸看见了，拦下她，问她要干啥。“我进去收拾几件衣服不行吗？”“叫你妈给你收拾去！你就在外面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