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村庄死一般寂静,唯有寒风穿过断壁残垣的呜咽,以及屋内那堆小小篝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大部分伤员和医护人员都挤在几间相对完好的屋子里,疲惫和伤痛让他们很快沉入不安的睡眠。
何彦书在孟清辞的照料下,喝了点热水,吃了几口压缩饼干,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但依旧虚弱。他靠坐在墙角,身上盖着孟清辞找来的、一件不知从哪个空屋翻出的、带着霉味的旧棉袄。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映出深深的疲惫,也映出那双即使在病弱中依旧不失锐利的眼眸。
孟清辞坐在他对面,隔着小小的火堆,手里无意识地拨弄着一根树枝。她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胸口。何彦书手腕上那道痕迹,与他高烧时的呓语,如同两把钥匙,似乎即将打开一扇通往未知真相的大门。她几乎能听到那门后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回响。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火焰舔舐空气的声音。
最终,孟清辞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抬起眼,目光直视着何彦书,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彦书,有件事……我想问你。”
何彦书似乎有些意外,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看向她:“什么事?”他的声音依旧沙哑。
“你……昏迷发烧的时候,说了一些话。”孟清辞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你提到了……酒,还有……轮回。”
何彦书原本略显涣散的目光瞬间凝聚,瞳孔微微收缩。他脸上掠过一丝极不自然的僵硬,虽然转瞬即逝,但孟清辞捕捉到了。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跳跃的火焰,仿佛那火焰中藏着什么难以面对的东西。
他的沉默,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孟清辞的心跳加快了。
“还有……”她顿了顿,鼓足勇气,指向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手腕,“你这里……有一道痕迹。看起来,很像……像是长期戴着什么东西留下的。”
何彦书猛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她,又迅速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内侧。那道浅白色的弧形痕迹,在火光下若隐若现。他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有震惊,有困惑,还有一种……孟清辞看不懂的、深沉的痛楚。
“……你观察得很仔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被火焰声淹没。他没有否认。
“那是什么留下的?”孟清辞追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玉佩吗?”
何彦书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他再次陷入沉默,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火光照亮了他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冷汗。
“我不记得了。”他终于说道,声音干涩,“或许是小时候戴过什么饰物,早就忘了。”这个解释听起来如此苍白无力。
孟清辞看着他明显回避的态度,心中的疑云更重。她知道他在撒谎,或者说,在隐瞒。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和悸动,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真的……不记得了吗?”她轻声追问,目光紧紧锁住他,“可是,你在昏迷中,还叫了我的名字……‘清辞’……语气……很不一样。”她的脸颊微微发热,但还是坚持说了出来。
何彦书倏然抬眼,震惊地看向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他显然对自己高烧时的呓语毫无记忆。
“……我还说了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迫。
孟清辞摇了摇头:“断断续续的,听不太清。但感觉很……悲伤,很绝望。”她省略了“别喝那酒”和“找到你”这些更具体的字眼,怕刺激到他。
何彦书低下头,左手无意识地握成了拳,那道痕迹被骨节顶得更加明显。他的肩膀微微垮了下去,整个人被一种浓重的、难以言说的迷茫和痛苦所笼罩。他不是没有感觉。从归国邮轮上的心悸,到北平街头的熟悉感,再到战场上那些不合时宜的、关于红墙飞雪的幻影,以及这次重伤昏迷后醒来,心中那份仿佛缺失了极其重要东西的空洞感……这一切,都指向某个他无法理解、也无法触及的真相。
“清辞,”他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恳切,“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这个问题如此突兀,如此荒谬,尤其是在这炮火连天、生死一线的时刻。然而,从他口中问出,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