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沥沥的雨水自晦暗无光的穹顶如针如豆地砸下来,将昔日威风冷傲的凶兽穷奇淋得狼狈。油光水滑的赤色皮毛颓然趴伏在黄少天伤痕累累的虎躯上,七星幻枪化成的铁索还牢牢地紧扣在他四肢的筋脉里,每动一下都要痛上十分。黄少天却仿若浑然不觉般面不改色,仍旧神情专注地用他那血迹斑斑的爪子刨土。
飞花梦境原是没有土的,脚下所踏步步皆是火池红莲,无水无尘,莲花凭空而生,十里灼莲开得绮丽妖艳。
但黄少天还是拖着七根重有千斤的铁索寻到了这一块方寸土地,闷不吭声地堆出了一大一小两个矮矬矬的土包来。
四周很静,一时间除了雨声之外再听不见其他。
黄少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挖了多久,久到爪子不断传来尖锐持续的刺痛,他方意识到曾经用来将敌人开膛破肚的锋利锐爪早被尽数掀断了指甲。
落魄得多像一条败家之犬。
他自嘲地扯开唇角,好半晌才极力克制住心中汹涌澎湃的杀意,笨拙又用力地在其中一个小土包上深深划下了“苏沐秋”三个血字。
“苏沐秋,就算你死了,不亲手杀了你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黄少天转身一屁股坐在他给苏沐秋堆好的坟头上,顿了顿话音,又道:“可知道你死了,我并不觉得痛快。”
清凉的雨珠像是溅盘的碎玉,滴滴答答地敲到大虎松软的耳朵尖上,黄少天不耐烦地抖了抖耳朵,目光偏移,又缓缓在旁边一个大一些的土堆上写写画画。
“鱼,鱼文……州?州字怎么写来着?文州的州是哪个州啊?他爹娘怎么给他起的名字又是鱼又是粥的?!听着还挺好吃。”
黄少天吧唧吧唧嘴,又拍了拍肚皮,说着就有点馋了。
鲜翠欲滴的莲叶忽而发出嘈杂窸窣的声音,似风动,是人来。
“是九州的州。”
温文如玉的声音顺着趾缝间隙传来,右爪的一根趾头随即被人轻轻抱起在土坡上游弋,一个“州”字很快呈现在黄少天眼皮子底下。他先是一怔,继而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猛然抬起了写字的爪子。
他给文州堆的小土包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一条鱼和一个“文”字,写得最为规整的“州”字上面正伫立着一个白亮的光点,仔细看去,不是笑意盈盈的喻文州还能是谁!
“文,文州?!”
黄少天像是很激动,意外之余又骤沉脸色,双眉颦蹙像是压了千山暮雪,毛乎乎的爪子小心捧起喻文州接着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
“你疯了吗?!放着好好的轮回不去又回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散魂七日不入轮回就要沦为孤魂野鬼,遇见强大的浊气闇息是会被污浊的!更惨一点撞上三界的风旋整个鬼就没有了!魂飞魄散了啊!”
黄少天的嗓门儿很大,愠气难消,几句话吼得喻文州衣摆和发丝统统向后吹拂,咆哮的话说到一半又住了嘴,拧起眉头迟疑道:“文州你,该不会是坏事做多了地府不收吧?”
喻文州哭笑不得地抱紧他的爪子,以免这个一开口说话就激动得喷溅口水的“大猫”把自己晃下去,无奈道:“少天,我在你心中便一直是个作恶多端不得好死的坏人吗?”
“是啊。”黄少天应得还理直气壮的,“能让我穷奇瞧着顺眼的,都得是大大大恶人才行。文州你不都被引天雷劈了吗?”
“我被引天雷击中不假,可谁规定引天雷只劈坏人了?”
“那,好吧,就算你是个好人!”这话听上去还有点勉强,黄少天点点头继而又问道:“那文州你现在到底能不能投胎啊?上次你不见,我还以为你去轮回了。”
“少天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说过引天雷虽听来可怖,却也不是无人能救。”
“嗯??王杰希那个老古板把你救活了?啊也对,你是苏沐秋托付给他的嘛。”黄少天恍然大悟,不久又“噗嗤”笑出声,“哈哈哈这才托付完几天啊文州你就被雷劈了,王杰希的脸色一定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黑哈哈哈……”
感受到“大猫”的身体因得主人夸张的笑法不住地颤动,喻文州摇头笑笑也不接话,目光无意间暼见两人方才写字的土堆,立在高处才像是忽然看出什么来而微微错愕:“少天这是……在为我立坟冢吗?”
“啊?”黄少天的眼尾还挂着笑出来的泪珠,听见喻文州的问话,向来心直口快的凶兽顿时变得支支吾吾的,目光对上喻文州探究过来的视线还不自在地躲开了,“是、是吧……你们凡间不是有好多不成文的规矩吗,说什么不入殓者不得往生之类的。虽说都是一派胡言,但我想了想,你提过幼年被父母遗弃无家可归,是苏沐秋把你救回来的。如今抚养你的苏沐秋也不在了,你要是就这么死了,不是连尸骨都没人收殓了吗……”
眼见喻文州身体一僵连带着面上清浅的笑意都淡了去,黄少天自知戳人痛处,话说到一半就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