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好雨。
雨水纷繁,如烟如雾,模糊山林。淅沥沥的踏着轻快的节奏砸在屋顶的黯淡灰瓦之上,很快汇聚成清透的水流叮咚作响,溅湿檐下青色的石板。古朴的橙秋苑,就这样安详的坐落在珞珈山上,和着风声,轻柔地诉说着发生在这里的故事。
喻文州斜靠坐在雕花的窗沿上,靛蓝的勾纹衣裳被他压的有些褶皱,可他似乎无暇注意这些,瞳色两异的眸子正望着半悬在空中盛雨的手掌,低声轻叹了一句好凉。
他不喜欢下雨天。
连同整个阴雨连绵的梅雨季节都不喜欢。
说起来,苏沐秋死的那天,倒也是这样的雨天。
记忆当中那天的雨比今日的要暖一些,似乎能一直淌到人心里去,涤荡最深处的污浊之气,抹平最悲伤的情绪。
那是苏沐秋下的雨。
打从他被苏沐秋捡回来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家伙不是凡人,下雨刮风都是小事,大手一挥,仿若天地星辰都会为之变换。
那个一贯自信从容,笑容爽朗的苏沐秋像往日作雨之时一样伫立雨中,任凭衣裳湿得狼狈也浑然不觉,凝视着院子里那片开得绚烂的向阳花海发愣。好半晌,他忽垂了眼掩下一闪而逝的落寞,扬起下颌一本正经地认真嘱咐起后事来。
“文州啊,我走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就没人能管着这方圆百里的雨泽布润了。我虽知你讨厌下雨,可还是想让你接替我去把这司雨的职责接下来。雨的温度就是心的温度,等你何时学会了这雨降之术,说不定也就能读懂自己的心了。我有留书给禄存,你之后听他安排就好啦。不知道叶修那家伙知晓了我的死讯会不会哭,真想亲眼看看啊。”
那会儿的自己是什么反应来着……
好像多半都是惊愕与不知所措。
神仙也会死这种事,在苏沐秋走之前,他连想都没想过。
苏沐秋他本就是个健谈亲和的人,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话题能一口气从天上九重天说到地府的十八层地狱。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男人当真说走就走。
无数向阳橙色的光点萦绕在男人周围,雨却是越下越小,等到风停雨霁,那个男人就这么消失在了自己面前,连个影子都没了。
也是后来才知道,苏沐秋并不是什么小小的山头神,而是先前为黄帝杀蚩尤斩夸父,以尾画地成江助大禹治水的应龙,天枢宫贪狼星君。
至于他一个堂堂星君怎么会跑到山头管起人间布雨这点芝麻大的小事,听王杰希说,是之前杀蚩尤的时候丧失了大半数法力,后来又助大禹治水元神俱损,已经没有能力回天,只得留在这里下下雨,养养鱼,逗逗鸟,种种花。
说起这事的时候王杰希脸上还含着三分难掩的惋惜和怅然。
喻文州倒是隐隐觉得,像苏沐秋那样随心所欲安于当下的人,大抵也根本不会在乎回不回天这种事。
橙秋苑忽地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回忆戛然而止,喻文州将盛雨的手掌默默收回,用帕子简单擦了擦便抬眼望向了来人。
苏沐秋口中的天玑宫禄存星君,王杰希。
莹白色的长袍绣着大朵的蓝色鸢尾,温文尔雅的气质自举手投足间透出,飘逸的长发简单的用一根发带挽了个花式,鬓侧还留下两缕扬在风中,更给他添了些许书生气。若不是先前早已见过了文曲星君张新杰,喻文州几乎都要以为王杰希就是七星里最文弱的一个了。
“难得看你在赏雨,终于开始考虑要替苏沐秋完成遗愿了吗?”
“没有。我只是在想这讨厌的雨什么时候下完。”
王杰希瞥了一眼一直被喻文州攥在手心里的竹伞,淡淡道:“山里的山神刚接手布雨的事宜,正逢梅雨期,估计要下很久。你要出门?”
“嗯。在这里闷的久了,想去镇子上走走。”
喻文州从窗沿上跳了下来,整理了一下压皱的衣裳,说着就要往外走。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