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描结束,数据自动上传到云端。冬以安走出MRI室,走廊里的灯已经熄了一半,只剩应急灯在地面投下一块块幽绿的矩形光斑,明明灭灭的。
他低头看了眼表,22:47。
走廊拐角处,自动售货机亮着冷白的光,在一片昏暗里格外显眼。他弯腰掏出硬币,刚要投进去,一只修长的手掌先于他按下了按钮。
“咚”一声,一瓶矿泉水稳稳地落进了出货口。
是夏栖迟。
男人穿着深灰色的西装,领带已经松了,领口处折出一道浅浅的弧,带着点掩饰不住的疲惫。他弯腰去取水,却没立刻直起身,维持着那个姿势,声音低哑,带着点熬夜后的沙哑:“冬医生,首轮数据我看过了,海马回波幅比预期高12%,是否考虑降低嗅觉刺激浓度?”
公事公办的语气,平静得像偶遇的上司在随口提点工作,听不出半点其他情绪。
冬以安垂下眼,视线落在对方捏着瓶身的手指上。指骨冷白,在幽绿的光线下更显清瘦,虎口处那颗小小的痣,像一点墨,在光影里静静凝着。
“12%还在误差允许范围内。”他的声音也低,却很稳,“降低浓度,可能会牺牲唤醒率。”
“OK。”夏栖迟点了点头,没再坚持。
他直起身,把水递过来:“路上喝。”
冬以安没接,只是抬眼,与他对视。幽绿的应急灯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在地面上短暂地交叠了一瞬,又很快分开,像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
“夏总,”冬以安的声音很轻,却每个字都清晰,“公是公,私是私,数据我会负责到底,您不用——”他顿了顿,把“特意”两个字咽了回去,换成了,“破费。”
夏栖迟沉默了,指节在瓶身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衡量什么,最终还是把水收了回来,点了点头:“明白。”
他转身离开,背影被应急灯切割成一段一段的,在昏暗的走廊里渐行渐远,像个雪夜里独行的人,固执地不肯回头。
周五,董事会提前召开。
记忆中心项目的进度简报被投在巨大的屏幕上,【PhaseI完成度:97%,预计提前两周交付】的字样格外醒目。一众董事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对赌的危机,总算是暂时解除了。
夏栖迟坐在主位上,衬衫领口依旧挺括,一丝不苟,唇角却难得地有了点放松的弧度。
散会前,财务总监随口问道:“临床顾问的奖金,是否按惯例发放?”
“翻倍。”男人的声音淡淡的,却掷地有声,“从他入职那天算起。”
台下立刻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夏总对技术部门一向苛刻,这次怎么这么大方?”
“听说那位临床顾问长得好看,”旁边的女声压得更低了,带着点好奇,“是个冷美人,谁不想多看两眼?”
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却还是被主位上的人听见了。夏栖迟抬眼,目光穿过长长的会议桌,落在说话人的身上,不过半秒,对方就自觉地闭了嘴,低下头去。
他收回视线,钢笔在文件末尾签下名字,最后一笔拖得稍长,像不经意间,把那句无意听见的流言,轻轻划掉了。
周六,雪停了。中央公园被裹在一片银装素裹里,阳光一照,亮得晃眼,积雪反射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满地的碎钻。
冬以安难得休班,抱着阿橘去湖边散步。橘猫是第一次见雪,好奇地伸出爪子探了探,又赶紧缩回来,冻得直甩爪子,那憨态惹得旁边的路人都笑了起来。
他站在人群外,唇角也不自觉地弯了弯,可那笑意很快就平复下去。心里清楚,雪再好看,也不过是水分子的另一种形态,终究会化,会被踩脏,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不下什么痕迹。
他弯腰把阿橘抱起来,转身往回走。身后有小孩在追逐打闹,一个雪球飞过来,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冰晶,冰凉凉的。
他脚步没停,抬眼的瞬间,却在十米开外,看见了那辆黑色的迈巴赫。车窗贴了最深的隐私膜,看不清里面的人,可车牌尾号0917,在雪光里显得格外刺目。
冬以安的脚步只顿了一秒,就立刻收回目光,像没看见一样,像心里那点刚冒头的波澜从未出现过一样。他抱着阿橘,转身走进了相反方向的风里,背影挺直,没再回头。
迈巴赫的车窗缓缓降下一条缝,冷冽的风灌了进去。一只冷白的指骨间,夹着一张被捏皱的便签,上面是一行没送出去的字:【雪停了,要不要一起看星星?】
风一吹,便签从指缝滑落,飘出窗外,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很快,一个滑滑板的少年从旁边经过,轮子碾过便签,字迹被压得模糊,碎成一点,又一点,像一场无人认领的雪上霜,悄无声息地,融进了这片茫茫白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