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Lavelle知道自己有问题。
这不是那种可以通过物理治疗缓解的肌肉拉伤,也不是工程师通过调整赛车设置就能解决的平衡失调。这是一种更深层、更隐蔽的故障,像赛车底盘上一道细微却致命的裂纹,在极速的压力下无声蔓延,不知何时就会导致彻底的崩解。
他,新晋的25WDC世界冠军,站在聚光灯和赞誉的中央,却感觉自己像个穿着不合身戏服的小丑,扮演着一个名叫“冠军”的角色。
而真实的那个他,那个别扭、尖刻、充满破坏欲的Lavelle,被紧紧地束缚在光鲜的外壳之下,窒息地尖叫。
Lavelle的别扭,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在名为“Valentino”的精密模具里,被一点点锻造、挤压而成的。
他的父亲,老Valentino,是一个用钢铁和冰雕刻成的男人。他的爱(如果那能称之为爱的话)是条件性的,像一份商业合同,条款明确,奖惩分明。
童年的Lavelle,生活在一个巨大、华丽却冰冷得像博物馆的庄园里。他得到的从来不是无条件的拥抱和鼓励,而是“如果你能做到……那么你将获得……”的冰冷承诺。??“Lavelle,Valentino家的人从不显露脆弱。”“想要什么,就去夺过来,期待施舍是弱者的行为。”“感情用事是成功的最大障碍。”
这些信条,如同冰冷的营养液,注入他成长的每一个细胞。他学会了用傲慢掩饰不安,用攻击性掩盖渴望。
示弱?那等同于在家族的战场上举起白旗。直接表达需求?那会暴露自己的软肋,成为可以被拿捏的把柄。
他渴望父亲的认可,像在沙漠中渴求水滴。他以为在赛道上赢得冠军,捧回那座闪亮的奖杯,就能换来父亲一个真正的、带着温度的笑容。他确实得到了赞赏,但那更像是对一件精心打造的工具终于发挥出预期效能的肯定——冷静、客观、带着评估意味。
“做得不错,Lavelle。这为我们下一季的商业谈判增加了重要筹码。”
看,这就是Valentino式的“爱”。他赢得了世界,却依然无法温暖那个男人眼底的冰层。
正是在这种情感极度贫瘠的背景下,Bianchi出现了。
他不是Valentino世界里那种精于算计、冷漠疏离的人。他温和,真诚,他的笑容里有意大利阳光的温度,他对赛车的热爱纯粹得不像话。在Lavelle那片被规则和期望冻结的内心荒原上,Bianchi像一团不期而遇的、温暖的篝火。
对Lavelle而言,Bianchi不仅仅是一个崇拜的偶像。他是救赎的可能,是另一种生存方式的具象化——原来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强大的实力和柔软的内心,可以既专注胜利又不失人性的温度。
这份渴望逐渐发酵,变质,成为一种近乎偏执的执念。
他对Bianchi的关注,早已超越了普通车迷对偶像的范畴。那是一种病态的、全方位的吸附。他研究Bianchi的赛车路线,模仿他的驾驶习惯,收集关于他的一切琐碎信息——他喜欢什么咖啡,听什么音乐,读什么书……他像个小偷,贪婪地窥视着那份他永远无法拥有的“正常”与“温暖”。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对劲,很“病态”。夜深人静时,他会被自己脑海中那些疯狂的念头吓到——比如想象着如果Bianchi只关注他一个人,只对他一个人笑,那该多好。这种念头让他既兴奋又羞愧,像触碰了某种禁忌。
他把这份扭曲的执念,小心翼翼地藏在“天才车手的崇拜”这块看似合理的遮羞布后面。
然后就是Charles。
Charles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面光洁无瑕的镜子,无情地映照出Lavelle的所有缺陷和不堪。
Charles拥有Lavelle渴望的一切——Bianchi自然而然的关爱、Lorenzo毫无保留的支持、一个温暖嘈杂充满烟火气的家庭。
更重要的是,Charles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不费吹灰之力的“温柔”和“真诚”。这些东西,Lavelle需要拼命模仿、伪装才能偶尔触及皮毛,而对Charles来说,它们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Lavelle对Charles的“破坏欲”,根源于此。
他无法摧毁Charles拥有的那些东西,于是他选择摧毁Charles试图向他伸出的手,摧毁任何可能存在的、缓和关系的契机。
当他在镜头前冰冷地否认与Charles的“有趣故事”时,他不仅仅是在报复Charles“夺走”了Bianchi的关注,他更是在进行一种绝望的自我确认——看,我就是这么糟糕、这么别扭的一个人,我配不上你那种廉价的、施舍般的善意。
他看到Charles脸上那又悲又伤的表情时,内心会涌起一股短暂而扭曲的快感。
看,我伤害到他了。我在这片他占据优势的情感领域里,至少留下了我的印记,哪怕是丑陋的、疼痛的印记。
但这快感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自鄙。“我他妈真是个混蛋,”他会在赛后,独自一人在酒店房间里,对着浴室镜子里的自己低语,“我一定是疯了,病了。”他嫉妒Charles,嫉妒得发狂。但这种嫉妒太过羞耻,以至于他只能用更强烈的厌恶和攻击性来包装它。
Lavelle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直到那个傍晚,在摩纳哥,Leclerc家那个可以俯瞰港口夜景的露台上。
烧烤聚会结束,人群散去。Lavelle借口去洗手间,实际上是想找个地方透口气,消化一下刚才Bianchi对Charles新车队表现的分析——那语气里的欣慰和骄傲,像细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穿过安静的客厅,走向通往露台的玻璃门。
然后,他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