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快速穿行于永平街巷。江淮澍与谢执相对而坐,见他缓缓弓背,以手覆面,一双清峻的手上疤痕醒目,忍不住飞快地眨了眨眼,再次开口打破沉默:“谢将军,沉冤总会昭雪,你……先别担心。”
谢执知他好意,揉了揉脸,挤出一个寡淡的笑容,“谢谢。”
他顿了顿,纵使对此人的心情复杂难言,还是情不自禁问道:“……璟珵呢?”
不知怎地,宁轩樾准备带“端王妃”参加初六宫宴一事愣是说不出口。江淮澍期期艾艾了一阵,局促道:“他,呃,应该也就这两日到永平了。”
谢执微眯眼,正想追问一句,马车已驶入端王府后院。
齐洺格的声音率先越窗而入,“江大人?”
乍见下车之人,她顿时愣在原地,揉了揉眼,上前一把抱住谢执。
“庭榆?怎么你独自回来了,端王殿下呢?莫非明日你也要回宫参加宫宴?这也太危险了!”
江淮澍支吾不到半刻便露馅,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明日宫中家宴,不过宫里只知端王妃赴宴,璟珵回永平的事还无人知晓。”
“所以璟珵也要进宫?”谢执敏锐地抓住重点,倏地扭头看向江淮澍。
无辜的江大人汗流浃背,心里又把该死的宁轩樾痛骂了一通。
见他张口结舌,谢执微微颔首,“我明白了。”
他没揪着无辜的江大人不放,而他要追究的人,翌日也抵达了永平。
谢执再怎么不比当年,宁轩樾的骑术总归难抵沙场驰骋的将军。他头一回千里奔袭,近乎透支才堪堪赶在初六到达,刚一进府,当头便撞见谢执。
他瘦了。
这是宁轩樾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蓬松狐裘也掩盖不了谢执的伶仃。他不知用了什么药,身上的清苦气比平日更烈,相隔数步便幽然入鼻,苦得宁轩樾鼻尖酸疼,心尖狠狠一拧。
一别数日,他下颌利得能在宁轩樾心上划开口子,眼下青黑一片,唯有双眼熠熠盯住面前的人,“今晚宫中家宴,带我一同入宫吧。”
宁轩樾悚然回神,“不可能。”
“有何不可?”谢执上前一步,没敛住话中的尖锐,“你可否想过蒋中济该如何?你可想过你该如何?”
他本不想如此咄咄逼人,可不知为何,看到宁轩樾风尘仆仆进门的刹那,酸苦难辨的情绪轰然淹没理智,难以自控地从话尾漏出。
宁轩樾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想过。我不在乎。”
谢执轻声冷笑,“那你可想过,我会如何作想?”
宁轩樾眼神一闪,错开视线,喉头隐约发哽:“我……无暇他顾。”
谢执奇异地读懂他未出口的话:除了无论如何保你平安,蒋中济的生死也好,自己的安危也罢,即便你最终会恨我,我也无余力顾及。
拂了还满的思绪牵缠,不待谢执理清,宁轩樾又道:“进宫太多变数,更难保你周全,何况那天我还带你进宫……”
想起大婚次日干的蠢事,宁轩樾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然而覆水难收,眼下纠结于往事也是徒劳。他深吸一口气,续道:“我没想让真相埋没一辈子,待军械案开始审理,你作为证人出面,这是最稳妥的时机。至于蒋中济……”
他扯了扯嘴角,面上殊无笑意,“只要你好好的,一百个蒋中济的死活都与我无干——但我会尽力保他。”
蒋中济的处境木已成舟。谢执动了动唇,“那你呢?”
宁轩樾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怔愣一瞬才随口搪塞:“我?我自然不会有事。”
谢执默然看着他,半晌,自胸腔呼出一口颤抖的热气。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咬牙恨恨想,“明明惯会逢场作戏,明明可以独善其身,为什么要默不作声地挡在我面前?”
凡人千方百计筹谋,抵不过命运一念之差。谢执心知此事与旁人无关,早有孑然一身迎接未卜前途的准备,可面前陡然横插入一个宁轩樾,反倒心生不识好歹的怨怪,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冬日昼短,游丝样的暮色不知不觉爬上天际。端王府的老管家吴伯在院外静候多时,终于忍不住进院提醒道:“殿下,半个时辰后就该入宫了。”
宁轩樾胡乱点了点头。
素来倜傥的端王殿下一路心急如焚,此刻连外衣都裂着一道口子,下马时长发凌乱,全靠进门前匆匆用手理顺。
谢执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声气无奈地缓和几分,却仍不容拒绝地道:“你不必做到这个地步,无论如何我都会进宫,倒不如让进宫这段路安稳些。”
“你……”宁轩樾刚出声,便见谢执果断转身,只得苦笑一声,默默收回将伸未伸的手。
迨暮色西沉,一架马车自端王府驶出,由端王亲卫执鞭驾车,缓缓往宫中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