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么好个人,却偏偏坐在机关椅上,难以自行。
远远瞧见齐王的时候,小太监心道一句“可惜”。
宫里的人都知道,齐王病了很久了。
自从去岁与北沼国打过一回后,齐王的双腿就废了,再难行动,身子也每况愈下,御医说是一日不日一日,估摸着,齐王过不去这个六月了。
可怜了,连妻都没娶过。
小太监腹诽时,侍卫已经将药接过去,一路端送到齐王面前,齐王放下手中书本,端起来饮用。
齐王用药时,小太监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看。
太后关切齐王身子,每每用药都要细细查询,他们这些在下面干活儿的人也得看仔细些。
一碗药用过后,这空药碗又由着侍卫端回,送到小太监,塞来些银子,又道:“劳烦公公特意跑来一趟。”
小太监接过空碗后,行礼道:“都是太后娘娘的恩典,小的不敢居功。”
几番客气后,小太监从此离开。
等到小太监离去之后,侍卫才重新回到齐王身后,变花样似得从宽大的袖袍底下掏出来一只碗来,其中躺着满满的药汁。
显然,方才小太监那碗药并不曾入齐王的口。
侍卫将这药倒入一旁的雾松木树下,轻轻地念了一声:“王爷,树已枯了第三颗。”
机关椅上的季横戈神色冷淡,隐隐可见几分倦意。
太后给的药,季横戈最开始吃过一碗,吃完当夜险些没归西,后来就再也不吃了,只喂给那院中的树。
树不说话,就静静的枯死,如同季横戈的心。
他的身子骨早就不大好了,去岁在北沼一战中了蛊毒,双腿尽废,难以驭力,本就是苟延残喘,说不定过几日就死了。
但太后连几日都等不了,药送的越来越勤,想来是生怕他熬过这一劫。
朝中的那些外人常言太后关爱季横戈这位血亲王爷,但实际上,季横戈清楚,太后巴不得他死在北沼那一场战争中。
可他没死,他还活着回来了,太后只能亲自送他去死。
缘由——不过是因为他也姓季,也沾了一个“皇”字,太后生怕他抢了季明山的皇位。
以前太后身子骨还硬朗时,不曾对他下手,但现在,太后自己油尽灯枯了,怕她死了,季明山压不住季横戈,所以打算在她死之前,把季横戈带走。
季横戈瞧着那枯死的树,觉得十分可笑。
他与先帝之间是真切的兄弟情义,所以也将太后当成亲嫂来看,先帝死后,他几经生死从不曾有半点怨言,横戈横戈,一年三百六十日,具是横戈马上行,他为大晋拼了半条命,废了一双腿,最后竟然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太后这个人,至极薄情,重权寡恩,不相信任何人,只一股脑的把所有好东西都留给她的儿子,任何有可能对她儿子产生威胁的兜要死。
他没有死在北沼国的蛊军的利齿下,反而要死在这花团锦簇的后宫之里。
太后的猜忌像是冬日中一件湿透的衣裳,贴在他的骨肉上,越穿越冷,冷的他佝偻下身体,他的人也越来越怠,坐在轮椅上,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只觉得,这个无趣的大晋,不值得他再停留。
夏日的烈阳从松木的间隙中落下来,在他的脸上汇成一条斑驳的光路,他静静地看着,很想重新站起来,从这里飞出去,飞回到北沼国的边境,和他死去的战友们一起,把血肉融入到稀烂的泥淖里,结束这不值得的一生。
“王爷。”一旁的侍卫没能看出王爷身上萦绕的淡淡死意,还在忧虑王爷的生路,问道:“太后时日无多,临死前的反扑最为骇人,我等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太后几次下毒,王爷都躲避过去,眼见着王爷一直不死,太后已经急了。
前些时日,太后甚至还借口祈福,将一儿一女和儿媳全都送走,可见太后是下了狠心。若是还毒不死季横戈,太后说不准要下点别的手段。
“安排下去吧。”季横戈向后昂头,瞧着头顶上这一片天,道:“找个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