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娘叫我……昭雪。她说,等你归来时,雪会停。”
沈昭心头剧震。
昭雪……既是纪念,也是期盼。
他伸手欲抚其头,少年却猛然后退,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与抗拒。
“他怕你。”摩罗耆低语,“不是因为你陌生,而是因为你身上有‘门’的气息??银笛残留的能量仍在影响他神经感知。”
沈昭当即解下玉符,又取出发间银笛,交予莲迦:“封存七日。我要让他看见的,是一个父亲,而不是执钥者。”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在绿洲扎营。沈昭不再吹笛,只做最平凡的事:教昭雪生火、辨星、识骆驼蹄印。每当夜深,少年高热发作,浑身抽搐,口中呢喃无数陌生姓名与哀求,沈昭便将他拥入怀中,一遍遍轻唤“昭雪”,像哄婴儿入睡。
第五夜,奇迹发生。
沈昭哼起那首北地民歌,旋律未尽,昭雪额头红痕竟微微发亮,随后缓缓隐去。更令人震惊的是,方圆十里内的沙粒开始轻轻跃动,仿佛应和节拍,自发排列成一行古老契文:
**“血承其根,音续其脉。”**
“梦血不仅能接收梦境,还能转化情感为实质能量!”莲迦激动记录,“这孩子不是容器,是枢纽!”
第六日清晨,苏梨突然惊醒:“我梦见牧童!他在梦校操场上吹笛,但曲子不对……那是裴承志常哼的调子!”
话音未落,远方天际忽现异象??疏勒方向,十九铃再度齐鸣,但节奏紊乱,第九至第十八次摇响之间,夹杂着一声尖锐刺耳的第七音律!
“有人在利用梦校的孩子们重构共鸣网络!”阿糯脸色大变,“他们用纯净意识体作节点,试图绕过门核,直接唤醒沉睡的焚梦协议!”
沈昭猛地站起:“回城!”
即刻启程。驼队疾驰三昼夜,途中遭遇沙暴、幻影迷阵,甚至数次陷入“时间褶皱”??明明前行数里,回头却发现原地打转。最终靠苏梨以梦境直觉指引方向,才破障而出。
归城当日,梦校已陷入诡异寂静。
百余名孩童端坐礼堂,双目紧闭,额间浮现金色丝线,彼此连接成网。中央台上,牧童手持黑笛,嘴角挂着不属于他的微笑。
“欢迎回家,沈昭。”他睁开眼,瞳孔却是灰白色,“我们等你很久了。”
“裴承志?”沈昭厉声问。
“不。”牧童摇头,“是我自愿的。你知道吗?昨晚我梦见三千个死于饥荒的孩子,他们啃食树皮时还在唱摇篮曲。而你们做的,只是记录、研究、怜悯……但从不曾改变!”
“所以我们选择清醒。”另一个声音响起,竟是昭雪不知何时出现在侧殿门口,神情冰冷,“母亲骗了我。你说战争结束后会有和平,可梦里的哭声从未停止。既然梦能映照现实,为何不能重塑现实?”
沈昭如遭雷击。
自己的儿子,竟也被蛊惑?
“你们都被骗了。”莲迦冲上前,“裴承志早已死去,现在操控你们的是‘悔恨集合体’的残余意志!它借你们的痛苦放大仇恨,只为重启焚梦程序!”
“就算如此又如何?”牧童冷笑,“若毁灭才能带来新生,那便毁灭吧!”
他举起黑笛,就要横于唇边。
电光石火间,沈昭做出了一个谁也未曾预料的举动??他没有拔笛,也没有冲上前制止,而是跪倒在地,放声痛哭。
不是演戏,不是策略,而是十六年来积压的所有愧疚、遗憾、无力感,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对不起……昭雪……对不起林霜……对不起每一个我没保护好的人……”他泣不成声,“我不是英雄,也不是王。我只是一个……想回家的父亲。”
泪水滴落在地,竟发出清脆声响。
紧接着,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每一滴泪落地之处,沙土中竟生出细小蓝花,花瓣舒展瞬间,释放出淡淡光晕。那是极北冰窟中霜晶的颜色。
苏梨惊喜叫道:“共感共鸣!他的悲伤引发了群体情绪共振!”
果然,礼堂内孩子们纷纷皱眉,金色丝线开始闪烁不定。牧童的手微微颤抖,嘴角笑意僵住。
“你们说得对,梦不该被控制。”沈昭抬起头,泪眼模糊却坚定如铁,“但它也不该沦为复仇的工具。梦的意义,是让我们在黑暗中依然相信光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