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你的真实愿望。”幻象中的他冷笑,“你以为你在救人?其实你只想结束这一切。太累了,是不是?只要按下按钮,让所有人安静下来,再也没有哭声,再也没有痛苦……多好。”
沈昭蜷缩在地,全身颤抖。
他知道,这不是外界入侵,而是他内心最深的倦怠在说话。
多少个夜晚,他听着孤儿讲述父母死于幻觉的经过;多少次,他看着老人抱着空衣冠冢喃喃自语;还有那些因“一键解脱”理念蛊惑而自杀的年轻人……他曾无数次问自己:值得吗?这样缓慢、痛苦、反复的疗愈,真的比一场安眠更好吗?
汗水浸透衣衫,呼吸紊乱。
就在意志即将崩塌之际,一道清亮笛音破空而来。
不是来自外面??是他自己的记忆。
那年春天,他在河边教一个小男孩吹笛。孩子总是吹不准音,急得快哭。他蹲下来说:“别怕跑调,跑调也是声音的一种。重要的是,你想告诉风什么。”
后来那孩子成了疏勒最年轻的乐师,写的曲子叫《跑调的孩子》。
这个记忆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锁死的门。
沈昭睁开眼,对着虚空轻声说:“我想告诉风……即使痛,也要说出来。因为说出来,就是活着。”
刹那间,所有幻象如冰消融。
井外,阿箬与阿哲守候整整十八个时辰。当石门开启,沈昭踉跄而出,面色苍白如纸,眼中却清明如洗。
“我看见了源头。”他哑声道,“不是药,不是钟,不是符咒。是我们内心的逃避欲。‘梦引香’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它回应了人类最原始的渴望??逃离痛苦。我们对抗它的唯一方式,不是更强的控制,而是更深的理解。”
此后半年,沈昭主持编撰《心灵免疫论》,提出“精神抗体”概念:通过适度暴露于安全范围内的创伤叙述,增强个体对操控性信息的抵抗力。如同疫苗,微量刺激,激发自愈。
该理论迅速推广至整个西域。各地兴起“共痛会”,人们自愿分享伤痛,在他人见证中重建信任与边界。孩子们在学校学习“辨音课”,分辨哪些话语是在帮助你,哪些是在操纵你。
而裴砚,在夜话堂度过第七百个夜晚后,主动请求参与教材编写。他写下一段话,被收入《青少年心理防护手册》首页:
>“我曾相信完美梦境可以替代现实。后来才懂,真正的安宁,不是没有风暴,而是风暴来时,你知道自己不会沉没。”
这一年秋,疏勒举办首届“真言节”。万人齐聚城南广场,每人手持一盏白纸灯,写下自己最不愿面对的记忆,投入中央火盆。火焰腾起之时,十九名乐师同时奏响《无名曲》??沈昭那支从未命名的笛声。
没有歌词,没有节奏指引,只有纯粹的流动。
许多人哭了,许多人笑了,更多人静静站着,仿佛第一次真正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阿哲站在人群中,忽然感到袖中铃铛微震。他取出一看,那是“破妄铃”的复制品,本应无感。可此刻,铃芯竟微微偏转,指向北方。
他皱眉远眺。
天山雪峰之间,似乎有一缕极淡的黑烟升起,转瞬即逝。
“还没完。”他低声说。
身旁的莲迦点头:“永远不会真正结束。但只要还有人愿意在痛中说话,光明就不会熄灭。”
沈昭站在高台上,望着漫天星火,耳边风声呼啸。他忽然觉得,那风里藏着无数声音??逝者的低语,生者的呐喊,未来的呢喃。
他从怀中取出那支旧笛,贴唇轻吹。
不是为了驱邪,也不是为了召唤。
只是为了回应。
回应这片土地上所有不肯沉默的灵魂。
夜渐深,火渐熄。
但有些东西,刚刚开始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