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约了傅一青的辅导员,想送她金饰帮我约一下校领导。她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却愿意让我来学校帮忙引荐。我在她的办公室等着,看到她的桌子上摆着优秀辅导员的奖杯,旁边还有一摞未拆开的信封,工整的字体上写了是来自哪个系的学生。四处探寻很没有礼貌,我看了一眼便撇开目光,却直观感受到她是一个受学生喜爱,非常有职业道德的教师,很受人尊敬。
“等久了吧。”她推开门向我走来,我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领导还在开会,再稍等一下。”她倒了杯水给我,看眼我的纹身,笑着:“纹身有什么寓意吗?”
一种源自教师的压迫感使来,让我下意识想捂住。我说:“没有,单纯想纹。”
“很有个性。”她没有流露出异样的目光,将桌子上的信收了起来,从桌下拿出一小盆绿植,让我帮忙拿窗台边的矿泉水瓶。我递过去,她说:“你看起来也不大,没上学?”
“没考上。”我说。
她点点头,缓慢又仔细地浇着绿植。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我也不好表现的太焦急。来前傅一青阻拦我,但我执意要来。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我,她应该想跟我聊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开始工作,看样子像教案一类的东西。我心里有事儿,不想翻手机,只克制着看时间,发呆,想着真的失败要怎么办。
“你看了八次时间。”她突然出声,吓我一跳,我尴尬地嗯了一下,“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她抬起头看我,目光严肃但温柔,“我对傅学生有印象。他很聪慧,解剖课上他的手很稳,不见丝毫恐慌,能清楚地记得各类脏器官的位置和名字,在一众学生里是很突出的。”
我缓慢地眨眼,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笑着打趣:“他以前在家做饭,哪怕是土豆也会切的长度厚度一致,严谨细致的态度的确适合学医。”
“学医不仅需要态度,更需要天赋。”她直言不讳,“学医时间长,如果不是因为热爱与信仰,普通人坚持下来是很难也很累的,会很痛苦。”
我点头,“的确是这样,非常感谢老师愿意给我们这次机会。”
话音刚落,我收到了母亲的短信,她说她在校门口。
这让我很意外。今天上午我给她打电话说回家时她的态度还是思索再三,觉得不能这样助纣为虐下去。我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便不再抱希望,所以才急切地想要用送礼来贿赂校方领导。
“妈?”我难掩语气中的错愕,“你怎么来了。”
她穿的很朴素,没有往日的艳丽,但依旧庄重。她看着我说:“只有道歉书不够有诚意,我来见见领导,把误会一五一十说清楚,再求求情,希望能获得一个好结果。”
我愣愣地看着她,她眼角的细纹已经不是靠涂抹化妆品就能遮盖的了,风姿依旧美丽,却也逃不掉时光留下的痕迹。我如鲠在喉,说不出话。她愧疚地看着我:“你爸工作忙,来不了,但是我一个人就能代表我们的态度,别担心。”
重新回到办公室,辅导员一眼认出了我身边的人。她笑着请我妈坐下,倒了茶,双手交叉,是一个做好准备倾听的姿势。我妈看我一眼,也不扭捏,将事情四两拔千斤地说了,意思是他们身为父母太死板,觉得两个男生在一起不长久,所以才出此下策,想让傅一青身败名裂,离我远一点。
辅导员的反应很平淡,仿佛早就有预料,这让我心里更没底,手心不自觉出冷汗。这种摸不着态度的不安显然让我妈也局促起来,她直白地问辅导员:“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个孩子继续上学?让我们干什么都行。”
辅导员笑了笑:“几年前你们来的时候,我就说过我的建议,如果我的学生有违法行为,只一味要求学校开除是不合理的,正确做法是拿着证据报警,国有国法,确有此事后,学校自然会依校规校纪处理。我们是学校,不是法院,我们的立场,是捍卫每一个学生学习的权利,而我身为老师,也坚决拥护每一个学生学习的权利。”
我的心猛然震颤:“老师。。。。你的意思是。…”
“每一年我都给他办理了休学。”她安抚地看向我:“欢迎他回归校园。”
我手脚发软地出了学校,和母亲在校门口分道扬镳,我知道她有话想跟我说,但我实在难克制激动,想尽快告诉傅一青结果。却在上车后趴在方向盘上又哭又笑,恨不得当时就给老师下跪磕头。辅导员说休学也是无奈之举,因为第二天傅一青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谁都联系不上。她怕他做傻事,想过联系他的父母,却得知他是孤儿。
她又想到报警,却收到他的信。大概意思是他会好好活下去,谢谢老师的赏识和栽培,很抱歉辜负老师的期望。
“我相信他会回来。”辅导员最后说,“我当三十多年的老师,什么样的学生和家长都见过。但我从不把自己放在领导者的位置上。
与学生接触,建立信任,有时只需要一个眼神,再有时,连眼神都不需要。解剖完,其他学生都是摘下医用手套就走,只有他问我,这些因实验丢失生命的小动物,是否会被妥善安葬。他适合当医生,我相信他将来也会是一个好医生。医者仁心,他不会蔑视生命。”
我的后备箱还装着好烟好酒和五十万现金。我擦干眼泪,长出一口气,抬头望天,我笑了出来,仿佛将心中的淤积全部呼出。我看到了那条最红的锦鲤,也获得了幸运之神的眷顾。当天我就预定了锦旗,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送到老师的手里。
我临走时疑惑地问她:“但是…。。您不怕他不回来吗?”
她笑的很随和,“年轻时谁都会冲动,如果无法原谅,对他们是一种苛刻。”
我收拾好心情,一到酒店就告诉傅一青这个好消息。他的错愕与震惊一点不比我少,
愣了半天没说出话。
“恭喜你,恭喜我们,恭喜。”我紧紧抱住他,想不受控地大叫。他傻了很久才回抱我,说了一句:“段喻,谢谢你。”
声音很轻,轻到我几乎听不见他声音里的哽咽。
两天后傅一青收拾了入学的行李,我买了一辆新能源电车。他说他来开,我来回跑太累了,还说让我不用担心他。我将锦旗递给他,他沉默片刻接过,说:“我会好好谢谢她的,也会好好学习。”
我揉揉他的头发,故作夸张:“我们一青长大了,不需要人操心了。”
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笑着:“少贫嘴。”
我说:“那我们晚上再见,大学生。”
他连忙挥手,转身走向校园。阳光照在他身上,我也坚信,他将来会是一个好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