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您。”釉儿知道他是大官,要知礼数。
凤还恩念道:“……嘉澧二年,得雍都城木华县李牛首状称:隆望一年,与同县张郸饮酒,及至中天,张郸醉死,空张家人迁怒……”
沈幼漓伸手将女儿拉到手边,说道:“她还小,不能看这些东西。”
釉儿不服气:“死人而已,我才不怕。”
“那你晚上一个人睡。”
“阿娘——”
釉儿跺脚,抱住她的手臂,窝在她身边不满。
阿娘一点面子都不给她!
凤还恩将卷宗放到一边,忽然说道:“你一定觉得这个女儿很像你。”
沈幼漓抬首不解地看向他。
凤还恩撑脸笑道:“她也许会和你从前一样厉害,也能跟很多人申冤。”
沈幼漓愣了一下,撇开头:“重蹈覆辙有什么意思。”
“所以沈娘子后悔去参加科举了?”
后悔吗?沈幼漓并不后悔看过这人间更广阔处,她悔在没能约束家人,悔在没有早日看清楚,阿娘其实是怨恨她的。
江更耘既然还好好活着,七年过去,也该有妻有儿了……
“大概是吧。”她将邸报放下,抱着女儿摇晃,像在安慰当初的自己。
那头叹了口气:“可若没有你,也没有如今的凤还恩。”
沈幼漓眸色黯然:“更不会有流离失所的万春县百姓……”
“沈娘子,当真是你吗?”
凤还恩和皇帝不是没想过查清旧事,然而江更雨的卷宗上已将前因后果陈明,银钱也确实存入了江更雨名下钱庄,而且是本人亲自去取用,一切似乎没什么值得怀疑的。
在李成晞未登基之前,有关的人就死得差不多了,他们也怀疑过江更耘,可彼时他不过一个国子监学子,手伸不到那上边去。
但江更雨,怎么可能贪污呢?
沈幼漓看向他,如今的凤还恩权势恰如当日夏珲,若她说出真相,或许江更耘明日就能死,这远远不是她想要的。
“我已筹措了一万两白银,还有其他金银首饰,总有两万,若你”
见沈幼漓顾左右而言他,凤还恩坐在她身边去,小小的釉儿被夹在中间,仰着脖子左看右看。
“你这七年,就为了这两万两?”
沈幼漓不说话,只是将钥匙呈上:“都在这儿了。”
凤还恩哪看不出她在肉痛,抬手将人的手握住:“这些银两我不会拿,沈娘子该是早就想好要怎么赎罪了吧。”
“可是一打仗,就必然朝雍都去,万春县就在铁蹄之下,这天下黎民都生不如死,我执着一个小小堤坝,又顶什么用呢?倒不如用作军费,为将士添些粮草……”
沈幼漓认命了,她这双手就是漏财的手,多少银子都抓不住。
“沈娘子,你敢不敢信,这天下还会有盛世重临。”
“我信,不过我们都活不到那个时候,自古以来盛极必衰,分久必合,都是命数的,从前是少年意气,敢以蚍蜉藐天下,如今都该清醒过来,不是英雄造时势,是时势出英雄,咱们那些愿景是逆天而行,执着太过不会有好下场,知足就好。”
谁都扛不起这万钧重担。
“是你说的,只要活得够长……就算你我看不见,也会希望釉儿能看见。”
凤还恩丝毫不见气馁之色,轻声说:“为了许多像你这样的阿娘,和釉儿这样的孩子有安居乐业之所,我会尽力而为。”
她看向凤还恩,手背上他的手仍未撤去,带着他掌心温度。
凤还恩的心跳其实快得不像话,可面上,他仍一派稳重。
最终,沈幼漓只是将手从他掌心抽出,道:“军容为天下人谋福祉,来日一定配享太庙,受万世香火。”
凤还恩不想听这些客套的话,不过时间还很多,他会慢慢来。
人在眼前活着,一切都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