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椿啊了声,立刻紧张起来:“好,我这就去。”
郁仪说:“我和你一起去吧。”
成椿点头:“那也好,张大人平日里就不听我们的话,有苏给事劝诫着还能好些。”
张濯的府邸安静得听不到半点声息,就连奴仆们说话都低不可闻。
廊下的长随说梅医官在里头,叫郁仪稍等。
水月松风里,梅永年为张濯搭完脉,难得没有骂他,他说:“我知道你不想活了。”
他又起身去瞧张耀肩上的伤,大多是被水中的石头撞开的口子,被江水泡得发白,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
“我几时不想活了。”张濯淡然一笑,“我惜命得紧。”
“即便是身子骨好的人在这么冷的水里泡着也容易招病,更别说你。”梅永年一面写方子,一面对着张濯说,“是为了那个姓苏的女孩儿吧。”
张濯没点头也没摇头。
“说是为了我自己,你信不信?”
梅永年露出一个不信的神情。
于是张濯没有把后半句说出口。
他还想说如果她死了,他一定也活不成了。
梅永年取了药粉给他:“一会儿叫成给你涂上,你的伤口恢复得太慢,这几日都不要再沾水了。
张濯点头。
梅永年继续说:“你这几日情绪起伏太大,这原本就是耗神费力的事,你自己平日里也要克制一些,不要让自己的心绪大起大落。”
张濯又点头。
“说了你又不听。”梅永年叹气,“答应得倒是比谁都痛快。”
窗户的明纸上倒映出一个女孩的轮廓,梅永年停下笔,正色对张濯说:“想不想多陪她几年?”
张濯与他四目相对,梅永年继续说:“如果想,你就该把你的心魔都忘了。”
“自太平三年的春天,你骤然大病一场开始,我就觉得你和过去不一样了。过去的你虽然敏感多思,却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如今的你步步掣肘、举棋不定,让自己陷入情绪里出不来。我认识你快十年了,这还是你吗,张显清?”
“我也怀念那时的我自己。”张濯轻轻道,懂得少,信得多。”
“只是你也知道,水是不能倒流的。”他平静道,“梅永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我的心魔,我不敢忘不能忘,纵然它折磨着我,让我夜不能寐,让我心力交瘁。”
梅永年听罢,长叹了一声:“有个人愿意陪在你身边是好事儿,只是怎么能是她呢?你们同是宦游人,若是被人盯上,台谏的口诛笔伐只怕是不会少的。
“这个女孩与我有数面之缘,她不是寻常女子,是心智坚定、无所畏惧的女诸葛。他日若你们二人情转淡时,又该如何相处?”
张濯笑了笑:“我心里有数。”
有什么数,他却也没说。
梅永年点了点头:“你歇着吧,我回去了。过几日再来给你写新方子。”
他起身一路走到门口,再回头时张濯还坐在圈椅上,整个人沐浴在阳光照不到的黑暗里。一缕金灿灿的阳光从糊了纸的窗户上照进来,随着日影偏转,一点点照亮他的小腿、膝盖。
梅永年顺着阳光的来处看去,苏郁仪的影子正轻轻落在窗户纸上。
照亮张濯的到底是阳光还是她?
他拉开门走出去,苏郁仪闻声向他看来,梅永年对着她微微颔首当作致意,郁仪亦回揖礼。
等他走了,郁仪才推开门重新走了进去。
张濯早知道她会来,正在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衣领拉上。
郁仪只看到他苍白的皮肤上,泛白发红的几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