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帝国时期,哲学研究蔚然成风,斯多葛派哲学影响尤为广泛。斯多葛派关注人生伦理,以道德问题和人的自我完善为中心,强调锤炼意志,培养坚定性和忍耐性,以适应一切外部变化;认为一个人的幸福关键在于自身,不受外部环境变化的影响,因而具有美德即幸福。奥里略从小学习哲学,年轻时就掌握和接受了斯多葛派哲学思想,并以此指导自身言行。成为帝国元首后,面对边境战乱不断、国内灾害频繁、社会风气奢靡的复杂局势,他更是以斯多葛派哲学作为自己的精神支柱与动力之源,以斯多葛派倡导的勇敢、公正、勤勉、仁慈、节制、谦逊等原则治国理政,并试图以自己的率先垂范改良社会风气、提升国民道德。作为唯一的元首哲学家,奥里略巧妙地将哲学思考与治国理政结合起来,其哲学思想既体现了斯多葛派的基本观点,又包含着其作为帝国元首对人生与社会的深刻反思,因而更显生动与深刻。他常把柏拉图的名言——在繁荣昌盛的国家,都是由哲学家当国王,或者国王就是哲学家——挂在嘴边,并将哲学比作生母、将朝廷比作继母,认为既要孝敬继母,更要经常回到生母身边,可见其对哲学的热爱甚至超越了政治。他晚年将自己的哲学思考总结凝练,随兴写成若干箴言,后人整理成为12卷的《沉思录》流传于世,至今广受欢迎,甚至为许多著名政治家所推崇。《沉思录》虽无体系,但仔细梳理仍能清楚地呈现奥里略的哲学思想。
奥里略的哲学思想以强烈的宿命论为基础。他认为,宇宙的一切事物由神灵创造,其命运由神意主宰。个人是宇宙的一部分,其命运也由神灵决定,个人的一切所得均由神灵分配。因此,个人在思想上要“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克洛托(命运女神),让她纺织你的生命之线,由她编织事变”,并把人生遭遇的任何事情都视为命中注定;在行为上要“遵守宇宙理性,做分内之事,顺从自然规律,不要追求太多”。[67]只要心无旁骛地完成神灵分配给自己的事情,积极投身于有利于公共利益的事情,即可获得幸福与安宁。
在宿命论的笼罩之下,奥里略对人生意义与生死的认识比较消极。他认为时间永恒但分配给每个人的时光却如此微小且短暂;宇宙灵魂博大无边但每个人具有的宇宙本体却微不足道;大地无限广阔但每个人只能在微小角落踯躅爬行。因此,个人微不足道,人生了无意义,你只需按照理性行事,接受自然分配的一切,不要贪生怕死、追名逐利,因为这一切犹如沧海一粟,转瞬即逝。对于生死,他认为死亡是自然的职能,毁灭是宇宙间一切事物的必经变化。“一切事物天生是要变化、转变和毁灭的,以使别的事物顺次而生。”[68]宇宙理性创造一切事物,又让这些事物的实体造成另外的新事物,从而实现宇宙的永远弥新。因此,自然给予人生命,也必然会将其收回。神医希波克拉托斯可以救死扶伤却不能让自己长生不老,卡尔达伊人可以预言他人的生死却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苏格拉底围绕死亡与不死做过无数争辩后还是死去,亚历山大、恺撒杀死了成千上万的敌人也换不来自己的不朽。死亡如同出生、成长、年老等自然活动一样,是人生必经的阶段,英雄人物与无名小卒均无法逃避。而且,神灵不会让你在还未完成分配的使命之前便死亡,自然需要你消失以便别的事物顺次而生,因此,即使人生的五幕剧只演完三幕,也应遵循自然之道,愉快地走向死亡。对于功名,奥里略主张个人只管顺应社会理性、认真履职,而不要在意得失、追名逐利。在他看来,历史循环往复,时代延绵常新,生命轮回不息,亚历山大、柏拉图、西庇阿、奥古斯都、图拉真等伟大人物无论业绩何其光辉、荣誉何等崇高,他们的生命与功名都会被时间的湍流吞没,即便有人称颂他们,这些人及其后继者也是朝生暮死,对英雄的记忆终会消失。况且,无论是伟大的亚历山大还是平凡的马夫,无论是晚暮而终者还是英年早逝者,他们死后都是回归宇宙原始理性,去到相同之处。因此,美者自美,无须赞美,生前赞誉、身后美名对人生毫无意义,更无须在意追求。而且,如果可以追求赞誉,则不能排除欲望,就会陷入妒忌、争斗、猜疑、阴谋、抱怨等恶行,使自己的心灵无法宁静,亦违背神明的旨意。所以,“我们不应追求虚名,而应追求公正的思想、善意的行为、诚实的语言,把发生的一切视之为必然之事,视之为来自同一个始源和源泉的水流”[69]。
奥里略否认功名利禄的意义,却积极肯定个人的社会责任与担当。他认为,宇宙犹如一个城邦,其中的事物彼此密切联系,并有一定的秩序,较低级的事物为较高级的事物而生,较高级的事物为彼此而生。同时,所有理性动物都是同类,应当关心所有的人,关心公共利益。自然给每一个事物都分配了相应的职责,正是植物、小鸟、蚂蚁、蜘蛛、蜜蜂等各种事物都各司其职、忙碌工作,才构成这个秩序井然的社会。人本身也是为工作而生,因为工作而被领进这个宇宙,个人应热爱自己的行业,全身心地投入自己行业中劳作,废寝忘食、疲惫不堪亦乐此不疲。而他本人则是为了领导人们而生,犹如公羊领导羊群、公牛领导牛群。作为元首,他认为“无论是我自己或与他人合作做一件什么事情,都必须尽全力达到一个目标,那就是使它有益于公共社会,与其和谐一致”[70]。奥里略如此思考,亦如此行动,终其一生,他都以人民福祉、国家利益为自身使命,勤勤恳恳,尽职尽责,堪称典范。
理性之人应当如何行事才顺应自然之道,既符合公共利益,又能实现自身幸福呢?奥里略认为,人应当按照真正的理性行事,即如苏格拉底所言,排除感官的**,敬畏神明,关心人类,追求正义、真理、克制、勇敢等合乎理性、合乎城邦社会的善,不要被赞誉、权势、财富与享乐等引入歧途。一个人如果能够遵循理性,严肃认真,坚定不移,善良仁慈,专于本职,无所期待,亦无所回避,满足于顺应自然的存在,言行真实如一,则能获得心灵的安宁与幸福。反之,如果一个人的灵魂陷入抱怨、厌恶、屈服于快乐或痛苦、虚伪、漫无目的、不假思索的境况,便会损害自身,并成为宇宙中的毒瘤。因此,奥里略认为“人生来即为行善,为善顺应自然本性,是人应尽的义务……应不计报酬,并自然会有所得”[71]。同时,他认为恶行及作恶之人的存在,是宇宙的必然,因此不应对他们感到愤怒,而是要坦然接受其存在,并用自然赋予的美德抵御他们的错误行为,用自然赋予的能力善待他们。他将这些思想运用到自己的执政与生活之中,一直广施仁政、广播仁德,并一心引导民众弃绝恶行、一心向善。
奥里略执政勤勉,以投身公共事业为乐。他经常出席元老院会议,每当选举之时常留至深夜,直到执政官宣布解散才离开;在观看竞技表演时仍听取或阅批文件,遭人嘲笑也毫不在意。他关注民生,仁慈施政,亲自赈济第伯河洪灾,援助被地震破坏或经济困难的城市,取消其贡品或赋税,倾力扶助罗马贫民,调配罗马的食物救济意大利饥荒,为财政枯竭的西班牙行省提供补助,甚至因一位绳索表演者摔倒而专门出台法令,规定要在所有绳索表演者身下铺设软垫以防摔伤。在马克曼尼战争紧迫之时,他宁愿拍卖个人财产,也不愿增加行省税赋。他为人宽容,以德报怨,认为恶人、恶行之存在乃宇宙之必然,应坦然接受其存在,并以自然赋予的美德善待他们。因此,他不惩罚讥讽自己的滑稽剧作家马路鲁斯,不报复对自己傲慢无礼之徒,不批评同僚维鲁斯的满身恶习,不主张对罪犯施以重罚,不乐意见到有人被流放,甚至对反叛自己的卡西乌斯,他也礼葬其首级,赦免其亲友,并为其死亡深感惋惜。他极力倡导公平正义,高度重视行政管理的公正性。他恢复古老的法律,启用熟悉法律的老臣斯凯沃拉,将法庭开庭日期写在日历上,一年排出230天进行申诉和判决,专门为意大利任命法官,并新设一名特别行政长官主管监护人财产问题,以加强对托管人的监督。他厉行节俭,反对奢靡,不断减少角斗士表演,削减免费戏剧表演经费,严控公共金库开支,并减少自己出行时的护卫数量,这在帝国元首中还是第一个。在自己以身作则的同时,他高度重视加强社会道德建设,以培养公民的善意,改良社会的风气。他阻止人们犯罪作恶,禁止恶意的虚假控诉和告密诽谤,授权地区、街区行政长官惩罚欺诈钱财的家伙,并禁止男女共同洗浴,以引导人们崇真向善。
人的生命期限是一个点,存在是流变的,感觉是模糊的,躯体是易朽的,命运难以预测,声望并不可靠,总之,属于躯体的一切仅溪流,属于灵魂的一切是梦幻,人生是战斗和客栈,身后名声会迅速被遗忘。唯有哲学能够指导人生,因为它可以保护内心之神不受侮辱,不被伤害,比愉快和痛苦更有力量,让人不会盲目行事、不作欺骗、不行伪饰、不随波逐流,接受命运,愉悦地等待死亡;一切符合自然,因而不会为恶。[72]
这是奥里略写于日耳曼战争前线的心灵独白,它集中地展现了奥里略对人生与命运的哲学思考,更充分展示了他对哲学的热爱与依赖。作为罗马帝国唯一的一位哲学家元首,奥里略一生热爱并执着于哲学研究,他从斯多葛派哲学中学到了公平、正义、仁爱、善良、简朴等高尚品德,并在自己的执政实践中一以贯之,在危机四伏的恶劣环境中维护了罗马帝国的安全与稳定,赢得了罗马人民的尊敬与爱戴,也树立了斯多葛派哲学的又一座独特的高峰。在去世100多年后,他的雕像还被罗马人民供奉在神龛之中。在去世近2000年后,他的哲学思考录《沉思录》仍然被后世研习与推崇。他无愧为一位优秀的“哲学家国王”,抑或是“国王哲学家”。
三、“金嘴”狄奥
在公元1—2世纪罗马帝国著名的哲学家中,除了爱比克泰德和马尔库斯·奥里略之外,还有很多哲学家。他们因为秉持的哲学理念较为驳杂,并不严格属于某一特定的哲学学派,难以归类,致使其哲学家的身份未能得到应有的重视,但他们在罗马帝国哲学领域与政治舞台上发挥的重要作用,依然不可忽视。其中的代表,莫过于集诡辩家、演说家、历史学家和哲学家于一身、因能言善辩而获得“金嘴”美誉的狄奥(DioChrysostorn)。
狄奥(约公元40—约120)出生于小亚细亚比提尼亚行省的普鲁萨,家境殷实,在当地颇有势力。他自幼学习修辞学和雄辩术,掌握了高超的公共演说技巧,年轻时就在同胞面前发表演说。韦斯帕芗统治时期,狄奥来到罗马,很快因其出众的口才和诡辩术技艺声名鹊起,结识了大量高官显贵与社会名流,成为第2次诡辩学运动的领军人物之一。自公元1世纪起,诡辩学再度兴盛,在与哲学的较量中占据上风。推崇诡辩学的人认为,演说家才是最高贵的群体;演说的内容无关紧要,演说者所展示的修辞技巧才是关键。青年时代的狄奥信奉雄辩本身就是最崇高的事业。此时他反对哲学,并与著名的斯多葛哲学家、爱比克泰德的老师穆索尼乌斯(Musonius)论战。然而,他却逐渐被对方争取过来,渐渐抛弃诡辩学的理念,转而学习哲学。
公元82年,刚刚步入中年不久的狄奥走到了人生的分水岭。因为直白地批评图密善,同时又与一些密谋反对元首的罗马上层人物关系密切,狄奥遭到了图密善的放逐,不得进入意大利和家乡比提尼亚。狄奥不能接触普鲁萨的家产,生活失去依靠。面对打击,狄奥称自己遵照德尔菲神谕的指示,换上粗糙的衣服,带上能磨炼自己的随身物,像乞丐一样四处流浪,靠替人耕地、给花园和浴室抬水等粗重的体力劳动维持生计。此时的狄奥实际上践行着犬儒主义的原则,过着赤贫的苦行生活。他在帝国东部的各个城市之间辗转,足迹远达黑海北岸的波利斯泰尼斯,进入过多瑙河畔维米那奇乌姆(Viminacium)的罗马军营,还曾与蛮族的盖塔人共同生活。所到之处,狄奥都受到了当地人的礼遇,并应人们请求发表各种演说。面对人们有关善恶是非的询问,狄奥不得不认真思考这些问题以便作答。在这一过程中,他完成了从诡辩家向哲学家的转变,将教授哲学理念视为自身的职责与使命。[73]
狄奥与涅尔瓦是故交。当图密善被刺身亡、涅尔瓦被元老院推选为元首时,狄奥发挥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劝说边境的军团支持涅尔瓦。随着涅尔瓦上台,他的流放也宣告结束。为感谢他的支持,涅尔瓦将自己姓氏中的科齐亚努斯赠予狄奥以示尊荣。下任元首图拉真同样十分赏识狄奥。狄奥曾当众向图拉真献上4篇王政演说,博得了对方的称赞;二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在图拉真发动达西亚战争前,狄奥都一直陪在图拉真身边。回到比提尼亚后,狄奥继续活跃在当地的政治舞台上。家乡普鲁萨对他推崇有加,曾推选他担任执政官;比提尼亚的各个城市也纷纷抛来橄榄枝,邀请狄奥前去发表演说,对公共事务给出建议;多个城市授予他本城的公民权,更有甚者希望他能加入当地的议会。狄奥也毫不惜力,继续以演说的方式,对各个城市给予忠告和劝诫,同时亲自指导一些美化城市的建设工程。他还利用自己与两位元首的私交,游走于罗马和小亚细亚之间,为家乡的城市争取福利和特惠。面对比提尼亚总督朱理乌斯·巴苏斯(JuliusBassus)的暴政及其党羽的诬陷,狄奥勇敢地顶住压力,为自己辩护,并亲自前往罗马提出控诉,迫使巴苏斯遭到撤换,面临受贿指控。[74]在小普林尼与图拉真的通信中,我们看到,狄奥雄心勃勃地计划翻新普鲁萨的残旧建筑,但因拆毁旧建筑和移动地标,被人指控为亵渎行为。小普林尼为此请示图拉真,后者为支持朋友,表示自己对这些控告不感兴趣,建议予以搁置。[75]这是狄奥最后一次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之中。
狄奥的著作可谓丰富。他曾著有一部盖塔人的历史,另外还有《宇宙是否会毁灭》、《赫拉克勒斯与柏拉图颂》、《致柏拉图,为荷马辩护》等哲学论著,可惜都已失传。现在冠以狄奥之名流传下来的著作,是80篇演说辞(Discourses)。经近现代学者考证,其中2篇出自其学生法沃里乌斯(Favorius)之手,第18篇是写给一位高官(很可能是涅尔瓦)的书信,其余都是正式发表的演说或未公开发表的底稿。
这些演说并非全部属于哲学著作,有一部分是狄奥早年的诡辩学作品。当时的狄奥还未投身哲学的怀抱,精于操纵文字、肆意推论。譬如,他曾在《论法律》中歌颂法律能够“废除暴力,贬抑傲慢,斥责愚蠢,惩戒邪恶,救人于危难,为困惑迷茫之人指明责任”[76];但在另一篇《论习俗》中,便让风俗习惯取代了法律的位置,后者反而成为“以威吓与暴力维持控制权”、“创造奴隶政治”的不良之物。[77]可见相对主义的诡辩术多么擅长轻车熟路地转变立场。不过,从这些诡辩学著作中,我们可以领略狄奥的高超技巧。篇幅最长、也最引人注目的诡辩演说,名为《论特洛伊未曾陷落》。狄奥敏锐地捕捉到荷马史诗中情节不合逻辑、不合常理、内容前后不一致的细节,声称荷马歪曲了特洛伊战争的真相,事实上,帕里斯和海伦的结合是特洛伊与斯巴达合法的政治联姻,希腊联军觊觎特洛伊的财富和势力才出兵侵略,僵持10年后终于败退。这篇演说论据翔实,论证严谨,以致后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断定这究竟是诡辩学的又一次噱头,还是一篇严肃的文艺批评与历史探究作品。
此外狄奥还留下了大量的市政演说。它们主要创作于狄奥的成年时期,其中最重要的都是他流放归来后所作。狄奥在各个希腊城市的剧场、广场或公民大会上发表演讲,对城市事务提出忠告与建议。演说涉及了希腊城市的政治问题与经济状况,为历史学家提供了宝贵的材料。其中最著名的要数《优卑亚演说》。狄奥讲述了自己在优卑亚附近遭遇海难、幸得一个猎人搭救的故事,称赞了猎人一家清贫却高尚的生活,呼吁城市考虑穷人的处境,为他们提供赖以谋生的工作,避免他们从事下贱的职业。演说反映了希腊城市的困境:贫富分化,两极对立,穷人无立锥之地,富人田连阡陌却无力耕种,导致大量土地荒芜,城中建筑破败凋敝。这些描写让历史学家得以了解这一时期的历史状况,并为探究罗马帝国衰亡原因提供另一种视角。
狄奥演说的主体,同时也是最优秀的部分,还要数他的哲学文章。它们创作于狄奥流放期间和流放之后。对于自己真正献身的领域,狄奥的写作表现得驾轻就熟,形式或是散文或是对话,内容对神话与历史典故旁征博引,探讨并阐释哲学理念,尤以道德哲学论著为佳。严格来说,尽管其作品中不乏新颖之见,但总体而言,狄奥不算一位原创性很强的哲学家。他的观点主要来自柏拉图哲学、斯多葛哲学和犬儒主义,传承多于创新。狄奥一再谦虚地表示,他知道自己是多么无知,不敢过多讲述自己的话;但他认为,自己终身的事业就是向所有人宣扬这些理念,因此必须借助古代名哲的力量,而旧时的箴言绝不会像挥发的药一样失去效力。[78]他推崇苏格拉底和第欧根尼,以演说为载体,效法自己所崇拜的前辈,教谕懵懂的大众,给人以醍醐灌顶的启迪,矢志不渝地坚持自己身为道德哲学家的使命。
面对诡辩学大行其道、排挤哲学的局面,狄奥推崇美德的重要性;哲学以追求美德为目标,其崇高地位也得以展现。狄奥表示,知识对于一个人的生活与工作发挥着重要作用。一个人在试图规避风险和达成某项目标时,如果仅仅依从观念和情感,缺乏对事物的透彻了解,不能依据理性作出判断,就终将一事无成。观念和情感变幻莫测,难以统一。不同人对快乐、痛苦等情感的体验各不相同,人们对于万事万物的观念又迥然相异,因此依靠观念情感无法分辨好坏,进行取舍。所以,人们必须追求智慧,接受教育,在处理事务时,用知识取代懵懂的观念;掌握知识后,无论做什么——赛马、音乐、农艺、担任将军或其他官职——都将一帆风顺。[79]
然而,在一切知识中,有一种最为重要,占据统领性的位置,这就是明辨孰善孰恶、孰是孰非的知识,也就是明辨何为美德的知识。每个人都必须了解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是生命中的头等大事。否则,再精湛的技艺也不会给人以任何益处。比如,著名的能工巧匠代达罗斯建造了克里特迷宫,却让自己的同胞成了米诺陶的盘中餐;这种置人于死地的建筑既无益处也不光彩,反而是耻辱;特洛伊造船匠为帕里斯建造了平稳的船只供其前往希腊,却成了灾祸的根源。当人们看到优秀的骑士、舵手、测量员、文艺批评家或占星家行为不端时也不必惊讶,因为这些技艺的知识不能使人类的灵魂变得优秀,让灵魂远离错误。[80]
相反,哲学家虽然并非通才,但是对于善恶是非的认识却高人一筹。他们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何为有利,比工匠、技师更清楚应在何时何地行动,并明白什么样的目标是可能达成的。大多数人专注于实务,忽视了精神的宁静与进步,没能意识到美德才是幸福的基础,因而错失了真正的快乐。他们不考虑怎样成为一个克己、明智、正直的好人,学会自控、持家、治理城市,不知道如何正确面对富有或贫穷,如何善待朋友和亲人,如何孝敬父母以及如何诚心侍神,却忙于农艺、经商、军事、医务、木工、演奏、修鞋、摔跤和雄辩等技艺。这些技术一方面不能保障幸福;另一方面也并非不可或缺,哪怕最基本的农艺也是如此。相反,追求美德,使灵魂变得理智,内心真诚向善,便能够成功处理自己和邻人的事务,也必将过上快乐的生活。[81]任何人都需要智慧与美德的指导,因此,从这个角度上看,哲学家在一切事情上都会胜过他人。即便与同样出色的政治家相比,哲学家也有其优势。因为政治家考虑的是具体问题,无法事先予以思量,当做出决断的时刻来临时,常常也不比一般人知道得更多;而哲学家考虑善恶是非问题,更抽象也更广泛,因此在处理之前就已经有了长时间的思考,需要时就可向其他人提出建议。[82]此外,哲学家的灵魂更为高洁;因为一旦献身哲学、学习哲学,人就不会舍弃崇高的追求、做出卑鄙可耻的举动,因为拒绝对恶的贪念,驱除灵魂对恶的欲望,正是哲学的本质。[83]所以,哲学是一门崇高的学问,哲学家是高尚而出色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