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君王们并不是每次都随军出征,但他们需要随时了解战争的进展情况。另外,军队指挥官在指挥作战的过程中,需要向下传达作战命令,因此,通信兵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在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战争中,已经出现了工兵部队、侦察兵和间谍。工兵主要用于暗中破坏敌人的防御工事等,他们通常通过暗中挖掘坑道来实施对敌人防御工事的破坏。侦察兵主要用于侦察敌情等活动。间谍则主要是用来获取敌人的重要情报等。通信兵、侦察兵和间谍构成了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军事情报体系。在公元前第二千纪的时候,美索不达米亚的信使们就在“幅员1000平方千米的政治和军事版图上穿梭着,从地中海到波斯湾”,“所有的信息都是通过谍报人员收集起来的”。[49]美索不达米亚的谍报系统在古代可以说是非常发达的。例如,在一份来自上美索不达米亚王国的文献中,直接提到了间谍。这份文献是其国王沙马什阿达德一世的儿子伊什美达干给他弟弟雅思马赫阿杜的书信,内容如下:
当我到达伊克拉图姆城之时,我听到了哈尔布城(Harbu)叛变的消息,它投靠了埃什努那。我准备派出一支军队,但没有船只运载军队渡过亚波利亚河(Yabliya)。你收到这份泥板书信后,立即派20艘船到亚波利亚河,每艘船能运载120名(士兵)。如果你发送空船过来,将会引起敌人的注意,敌人的间谍人员将会向敌人报警。所以,要装上1000霍摩尔(homer)的粮食,搭载100霍摩尔的面粉和10霍摩尔的啤酒,按每艘船50霍摩尔粮食的比例平均装载,然后让船只顺流而下。当你下令发船之时,不要提及士兵的数量。当你下发命令时,应该这样指示:“我们发送的粮食船队是为了供给亚波利亚河的居民,面粉和啤酒是为了供给亚波利亚河的城堡。”(ARMVNo。81?Durand1998No。539)[50]
这份文献一方面反映出当时的军事战略部署是非常周详的,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当时的谍报系统也是非常发达的,所有的战略意图都需要较好的迷惑性或欺骗性。美索不达米亚谍报系统的发达还揭示出当时交通的便利和各国外交往来的畅通。可以想见,如果没有对地理环境的熟知,没有各国外交往来的关系,通信和谍报系统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所以,谍报系统的发达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的综合交往状况。
亚述帝国时期,谍报系统就更为发达了。公元前8世纪末,面对乌拉尔图王国在东北部边境的压力,亚述的情报系统不断地通过书信的形式,从边境向国王报告乌拉尔图人的详细信息,包括他们随时随地所处的位置以及未来的动向或意图等。亚述的间谍获取了乌拉尔图军队的详细人数、行动方向、行军路线以及最终目的地等情报。亚述帝国的间谍人员或侦察兵称为“达雅鲁”(dayalum),他们被派往帝国领土进行情报搜集活动。为了获得敌人的详细情报,甚至包括各级头领的真实姓名,他们必须与敌人军队内部的人员保持必要的联系。敌人内部的人员通过两种途径获得:一种是有目的地抓获俘虏,试图从俘虏口中审问出想要的情报;另一种也是一直流传到现在的做法,即花钱雇用或购买谍报人员。实际上,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谍报人员不仅向他们的国王或中央政府报告有关敌人的军事情报,还搜集一切可能影响敌人军队士气的信息,如敌人内部的宗教不满情绪等。为了使自己的情报系统发挥最大的威力,亚述的统治者们在自己的宫廷里招揽了熟悉各国语言的翻译人才。
二、亚述帝国的基本战略
在古代,战争的频仍使其成为并不受人民喜欢的生活状态之一,而国家战略是与军事战略密切相关的。
(一)城市选址和城防建设
古代美索不达米亚人在战争和军事方面第一个重要的战略选择和举措,就是城市的选址和城防建设。古代的战争基本都是在地面水平线上进行的,因此防御首先要针对来自地面水平线的进攻进行设计安排。战争的经常化使得每个城市国家都首先把安全放在第一位来考虑,而这种考虑的最首要因素便是城市的选址和城防建设。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国家基本都是城邦形式的国家,即使后来发展到帝国阶段,首都城市也构成了国家的核心,因此核心城市的安危就直接关系到整个国家的安危。
一般来说,城市的选址最好前傍水后依山,有高处的堡垒或要塞地势最理想,这样一来易守难攻,二来进可攻退可守。但对于美索不达米亚南部的平原地区而言,城市几乎都是在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沿岸交通便利、经济发达的地区发展起来的,虽然也都尽可能地选在相对高的地势修建,使城市高出周围的平原,但总体来说,没有太多易守难攻的天然地理条件,因此对城防建设的依赖程度便大大增加。城墙的修建是最重要的防御手段。美索不达米亚南部的城市在这方面又处于十分不利的境地,因为这里没有坚固的石头作为建筑材料,甚至缺乏可用的木材,只有两河富产的淤泥以及蒲草和芦苇等可用作建筑材料。修建城墙的砖就是用黏土混合碎草制作而成的,这种砖分为一般太阳晒成和进炉烧制而成两种,烧制而成的砖由于硬度更大和更持久耐用而被用来修筑城墙,使得城墙更坚固。城墙可能分为内外两层,内城墙更接近王宫。城墙上根据需要开设城门,城门由皇家卫队守护。在城墙外边修建护城河,成为另一个重要的城防手段。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城市,一般都修建有护城河。
图6。12描绘亚述军队宿营的浮雕。公元前865—前860年。出自尼姆鲁德
(二)军事要塞和首都的修建
军事要塞和军事首都的修建,成为亚述帝国军事扩张的重要战略部署。亚述的统治者们为了满足其建立庞大帝国的需要,选择在重要的具有战略意义的位置建立军事要塞,保证武器与军需物品的储存与发放、粮食给养的供应、战利品的保管,以及军队的休整与训练等。军事要塞还往往建设成要塞型城市,这些要塞型城市有的还发展成亚述帝国的军事首都,成为亚述帝国进攻与防守的大本营。所以,在亚述帝国本土境内,沿底格里斯河形成了一连串的都城群,构成亚述帝国的一道风景。
图6。13亚述浮雕:土耳其安纳托利亚要塞。雪花石膏浮雕。公元前8世纪。出自尼姆鲁德
卡尔胡城最初就是沙尔马纳赛尔一世在公元前13世纪修建的一座军事要塞型城市,在阿淑尔那西尔帕二世统治时期建设成亚述的一座都城。阿淑尔那西尔帕二世堪称亚述帝国的战略家,长期在帝国北部的跋涉征战使他认识到在这里建立一座都城的必要性。由于亚述帝国的首都亚述城位居南部,对其军事征伐形不成有力的支持,所以阿淑尔那西尔帕二世早年在北部的战争主要以埃尔比尔或尼尼微作为其作战基地。阿淑尔那西尔帕二世要为帝国建造一座新的都城。进入他选都视野的要塞型城市有很多,土什罕(Tushkhan)是其中之一。土什罕是一座破旧的古城,阿淑尔那西尔帕二世把它建设成一处驻防要塞,而实际上它的发展远远超过了要塞型城市,成为军备城市和行政管理中心,它储备着大量从邻近地区收集的粮食和其他物资,以备战争之需。国王可以从这里径直出征,而没有古老祭祀中心或居住型商业中心城市所带来的不便。阿淑尔那西尔帕二世最终选择了卡尔胡城,因为它具有更加重要的战略地位。它不仅位于北部,还位于上扎布河(theUpperZab)注入底格里斯河的交汇处。阿淑尔那西尔帕二世是在沙尔马纳赛尔一世所建古城的废墟上重建新城的,他从上扎布河引水,为新都城修建了一条运河,把两条河连接在一起。他在新都城修建了许多宏伟的建筑,配有污水处理系统,污水被利用来浇灌果园。他把帝国境内许多地区的人民迁到新都城居住,使卡尔胡城成为国际型城市。为庆祝新都城的落成,阿淑尔那西尔帕二世举行了为期一周的庆祝宴会。
萨尔贡二世也为自己修建了一座新都城,取名杜尔-沙鲁金(萨尔贡堡)。萨尔贡堡位于尼尼微东北20英里处,同样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陶鲁斯山脚距离尼尼微以北不足30英里,而翻过山就是乌拉尔图王国,它是当时能够对亚述帝国构成威胁的唯一强国。乌拉尔图人在任何时候都能像蛇一样选择山间小道穿山而过,进入尼尼微的平原地带。萨尔贡二世把杜尔-沙鲁金城或萨尔贡堡的地址选在尼尼微和通往陶鲁斯山脚下的道路最狭窄的入口处中间。
在亚述帝国的要塞型城市和军事首都中,通常有一座综合性建筑,其字面上的意思是“军队之宫”或“军宫”(ekalma?harti),实际上就是军营。军营内有很多庭院,主要供军事训练之用。随着战争的频繁和士兵的增多,军营的容量显得越来越狭小,这一点在国王的铭文中就有所反映。例如,埃塞尔哈东这样记述道:在尼尼微的“军队之宫”中,“在我之前的国王们,我的先祖们,为军营提供了许多合适的设备,用来保养骏马、骡子、战车、战斗装备以及从敌人那里缴获的战利品……这个地方已经显得太小了,无法进行战马训练和战车演习”。[51]“军宫”同时还是“军工厂”或武器库,存储有大量的武器。在“军宫”中,还有自己的军事书记官。实际上,“军宫”就是要塞型城市和军事首都的“总指挥部”。
亚述帝国的统治者们不仅沿底格里斯河修建了一连串的都城,作为战争或军事基地,还在亚述以外的被征服地区设立要塞或军事基地。亚述军队通常选择当地居民古老的堡垒进行重建,建成自己所需要的要塞,并以亚述人的名字重新为要塞命名。这类要塞同样配备适当的军需物资,以供养人马之需。其中较著名的例子来自萨尔贡二世。他在关于公元前714年对乌拉尔图人战争的记载中,提到了他在伊朗西北部占领了一座强大的堡垒,这个堡垒的地理位置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它可以有效地控制两个对亚述怀有敌意的地区,他重修了这个堡垒,使它成为坚固的要塞,为“它配备了粮食、油、酒和武器装备”。[52]
三、亚述军队的主要战术
在战争中,不仅战术的使用反映出了指挥官的军事智慧,战术的发展还体现出了战争的需要,甚至折射出战争艺术的丰富性。
图6。14描绘亚述军队围攻敌人城池的浮雕。约公元前865—前860年。出自尼姆鲁德
(一)围城术
都城是美索不达米亚城市国家存在的标志,攻下都城就等于征服了城市国家。所以以征服为目的的战争,其主要目标往往直指对方的都城。由于都城一般都修筑有坚固的防御体系,很难一举而攻克,所以围城成为最主要的攻城战术。巴比伦人和亚述人都非常善于围城术,他们已经把围城战提高到了艺术的层面。
围城术首先是包围目标城市,切断其与外界的联系,尤其是切断其粮食和其他物品的供应,降低其抵抗能力,这样还会造成城中人的恐慌和混乱。在面对强大的敌人,单纯依靠攻城很难奏效的情况下,这个战术是最经常使用的。在亚述文献中,这样的记述比比皆是。最典型的案例就是亚述王辛那赫里布和亚述巴尼拔对巴比伦城的围困。辛那赫里布使“巴比伦城遭到了严密的封锁和围困,灾荒、饥饿、短缺……所有的城门都被严密封锁,没有一个人能够出得去……由于没人掩埋,尸骨堆满了巴比伦城的各个广场”,然后辛那赫里布一举攻克之。亚述巴尼拔对巴比伦城的围困,使城内发生了严重的饥荒,“他们(指巴比伦人)因饥饿而食自己的孩子,他们嚼食皮带”。[53]
实施攻城计划则需要严密的组织。运输保障是最基本的前提,因为要拉载沉重的攻城设备和器械,如有轮子、有装甲设备的攻城车等。为保证攻城士兵的饮食、休息甚至娱乐活动,亚述军队通常在城外修建筑有堡垒的坚固的营房。攻城的方法或手段多种多样。首先是工程兵修建浮桥或吊桥以及坑道,使攻城士兵渡过护城河接近城墙。然后,利用攻城槌或攻城车攻破敌方的城门。攻城槌或攻城车是安装在车轮上的一种快速移动装置,主体是圆木,撞击城门的部位是圆木的一端,在这一端上包裹着坚硬的金属,圆木攻城槌用金属链子吊在车轮装置上。攻城时,利用推动车轮前进的速度和力量形成对城门巨大的撞击力,从而攻破城门。为了使攻城车的速度加快、力量增大,亚述人通常会修建专门的斜坡车道,斜坡车道主要是通过把土和石块填充到木框架结构中修建而成。攻破城门的另一种方法,是在城门的地基底下把建造城墙的基石挖出来,从而破坏城墙。还有一种突破城墙的手段,就是利用攀登城墙的梯子,攻城梯也是很有效的工具。当守城士兵利用弓箭和滚石甚至泼洒油类燃烧物进行防御抵抗时,攻城部队一方面利用盾牌掩护前进,另一方面利用移动的攻城塔对守城军队实施战略性打击。移动攻城塔上面搭载有出色的弓箭手,目的是对守城敌军的关键性防御据点实施有效打击,从而保证整个攻城部队顺利前进。
图6。15亚述浮雕:亚述军队利用六轮攻城车攻打城堡。约公元前728年。出自尼姆鲁德
尽管使用攻城车、攻城塔和攻城梯等手段,在交战双方实力相当的情况下,终究还是易守难攻。古巴比伦早期的一份来自埃什努那王国的文献,就报告了敌人连续攻城失败的情况:
图6。16描绘亚述军队渡河的浮雕。约公元前865—前860年。出自尼姆鲁德
致我的主人:军队状况良好。城市安然无恙。我主的守军很强大。尽管阿摩利人发动的战争已经持续了10年,使用了10辆攻城车、10辆攻城塔和20架攻城梯(?),我仍然保持着我的城市的强大。我主不必担心。[54]
另一个用于围城术的攻城武器是火。火攻的方法有两种。一种在楔形文字文献中有所记载,但未发现有实战的例子,那就是用芦苇燃烧的烈火焚烧城墙,使城堡断裂,这种方法可能只对不太坚固的城墙才有效果。另一种在实战中屡获成功的火攻方法,是用弓箭向被包围的城市中投射火焰,守城的军队也用弓箭向围城部队的攻城车上投射火焰。在特殊情况下,守城军队还试图使用近东地区富产的原油来焚烧围城军队专为攻城车修建的斜坡车道。亚述王埃塞尔哈东为我们留下了相关的记载:
正当我在这一地区高歌猛进之时,我修建的攻城斜坡车道……乌普莫城(Uppume)。在平静的夜晚,他们往斜坡车道上喷洒石油,并在上面点火。在众神之王,马尔都克的命令下,北风——众神之主的令人愉悦之风——转变了方向,火神喷射的火舌掉转过来,吹向了乌普莫城。火没有烧到斜坡车道,却烧着了乌普莫城的城墙,将它化为了灰烬。[55]
(二)平原大战
战术的制定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战役展开的地理环境。美索不达米亚的地形非常富于变化,其中平原地区占据重要位置,因此平原战争自然非常多。亚述军队非常善于平原作战,他们的步兵、战车兵和骑兵都有优势,都适合于平原作战。平原作战往往很难避免短兵相接,因此最为残酷,最具血腥味。亚述王辛那赫里布为我们描绘了平原作战的惨烈状况。公元前691年,辛那赫里布率军在底格里斯河岸的平原地带迎战入侵的埃兰军队。辛那赫里布记载了入侵敌军的情况:
他们像春天的蝗虫一样群集前进,他们联合起来与我对峙,准备战斗。他们脚步卷起的尘土弥漫着宽广的天空,犹如寒冷天气里随时倾泻而下的暴风雨。他们在底格里斯河岸的哈鲁勒(Halule)与我摆开战斗的阵势。他们阻断了我通往饮用水的道路,做好了战斗的准备。[56]
面对这种局势,辛那赫里布向神祈祷,请求神灵保佑他获得胜利,然后戴上盔甲,踏上战车,投入了战斗。辛那赫里布对战斗,或更确切地说是自己的胜利,做了如下的记录:
在伟大的主,阿淑尔神的指挥下,我像飓风一样冲击敌人……我让他们溃不成军,我让他们节节败退。我用标枪和弓箭刺穿敌人的军队。埃兰王的指挥官洪班温达沙(Humban-undasha),连同他的王公贵族们……我割断他们的喉咙,就像割断羊的喉咙一样……敌人血流成河,我跃动的骏马,训练有素,在马具的引导下,冲入由敌人身体流出的鲜血汇聚而成的河流。我的战车车轮被敌人的鲜血染红,被敌人的秽物污染。我用像牧草一样丰厚的敌人士兵的尸体,铺满了平原……[57]
从辛那赫里布的记录中我们看到,埃兰军队也使用战车进行作战,不过他们的战车手和骑手从一开始就抵挡不住亚述军队的冲击,战死沙场。辛那赫里布宣称,他获得了完全的胜利,歼敌150000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