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拂过,卷落下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地面上,发出簌簌的轻响。
时榴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他望着脚边正欢快啃食鱼干的橘猫,分明是温暖静谧的秋日午后,却勾起他心底深埋的酸楚。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从前在扬州的老家,院子里种了好几棵银杏树。”
“每到秋天金黄的叶子落满一地,我娘虽嫌院子因此变得凌乱,却从不许下人立刻把枯叶清理干净,总说要留着给我玩几天,看几天。”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
橘猫似乎察觉到主人的悲伤,放下啃食一半的食物,去蹭时榴的手,似乎想让他不要再难过了。
时榴觉得好笑,他收拢思绪,抚摸它柔软的毛发:“你一只小小的狸奴,又怎能懂何为分别呢?”
“我总以为能放下,可似乎这一世我都无法做到释怀。”
李筠欢站在一旁,将时榴瞬间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他握住时榴的手:“想必母亲这些年来都很辛苦。”
“筠欢。”
时榴穿着居家的长衫,和光又同尘。
“你觉得自己幸苦吗?”
他看着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养子,语气柔和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未给予过你什么帮助,反倒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从未觉得自己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责任给我带来的焦虑让我总是学不会放手,当年我怀孕的时候整日整夜都在忧虑,我在想,或许我什么也做不好。因为我明明什么也不会,我去探望过那些带着孩子的妇女,很多对她们来说轻而易举的小事我怎么都学不会。从小到大我所学会的一切都源于我的母亲,可她不能一直都陪在我的身边,回去之后我又忍不住落泪,我在想,我的宝宝该有多可怜啊,他的母亲是一个既无用也不负责任的母亲。”
“所以他走了。”
时榴的声音微微哽咽了一下,他垂下眼睫,掩饰住瞬间涌上来的水光,“听闻他的死讯时的那段时间,我心里的自责把我压的喘不过气,我知道我的无能间歇害死了我的孩子,可能上天也觉得我不配为人母吧,所以将他带走了。”
“后来你来了,李吹寒自作主张将你带到我的身边,我看着你,就好像看见我的孩子一样。”
瘦弱的男孩呆呆地站在时榴的面前,身上一块青一块紫,仿佛遭到了什么虐待,他的眼神空洞,脸颊也因为吃不饱凹陷下去。
时榴拼尽全力让自己不去在意这个孩子,因为如果他心软了,那么他就需要再次承担起这份责任,起初他不肯去看望李筠欢,可当他再次遇见这个孩子时,发现李筠欢依旧在经受虐待,时榴再也忍不住了,他的心软让他毫无原则地再次伸出手,一次又一次地选择去接受帮扶他人的责任。
李筠欢静静地聆听时榴深埋心中的苦楚,从前经历再多的苦难他都能看着自己留着血的伤口无动于衷,可现在听见时榴说的几句话他却红了眼眶。
他抱住时榴,将头埋进时榴暖和的衣襟:“母亲已经做的很好了,你是世上最好的母亲,就算你什么也不做,哪怕你只是站在这里,我就会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了。”
“我甚至庆幸那些不堪的过往,如若没有经历那些,或许我都没有机会遇见你,更不会有幸成为你的孩子。我都不敢想,如果这一生我都见不到你……那我还不如去死。”
时榴因为他的话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指尖微微发白,眼神中的悲拗深深刺痛了李筠欢,他从未见过时榴这般脆弱的神情,那是一种沉浸在过往温暖中却被现实刺得鲜血淋漓的痛。
他学着时榴刚才抚摸橘猫的样子伸出手,非常轻柔的,一下下地抚摸时榴的后背,动作虽然有些生疏笨拙,但却充满了柔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开口,声音是少年人特有的清朗:“母亲想念的银杏树……我的院子里似乎也有一棵,虽然可能比不上您记忆中的那几棵,但此刻叶子也黄透了,风吹过时金黄的叶片落下来也像蝴蝶一样。”
他顿了顿,偷偷观察了一下时榴的神色,见时榴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后继续小心翼翼地说:“母亲若是不嫌弃的话,我陪您去看看?或者我也让人把那里的落叶留着不清扫,母亲若是什么时候想去了,随时就能看到。”
时榴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微微偏过头,看着身边这个名义上的养子。
在时榴的眼中,李筠欢侧脸的轮廓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但眼神却异常认真和专注,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和难以掩饰的爱意。
看着李筠欢这副努力想讨他欢心的样子,他轻笑一声,说:“那母亲也应该给懂事的孩子一个奖励。”
说罢,一个轻轻的吻落在李筠欢的侧脸,那个吻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却带着时榴身上特有的香气,一触即分。
李筠欢却像是被定身法定住了一般,整个人都因为这个轻吻僵在原地。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时榴,仿佛刚才发生的是一件绝无可能,只会存在于他最深最隐秘梦境中的事情。
脸颊被亲吻过的那一小块皮肤仿佛烙铁熨烫了一下,随即涌起一阵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滚烫热意,迅速蔓延至耳根,脖颈,让他整个人都快烧起来。
李筠欢甚至能听见自己胸膛的震动,他……他被母亲亲吻了?
不是额头的晚安吻,不是发顶的抚摸,而是一个主动的亲吻。
他的李筠欢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所有的思想,机敏和那些无法脱离的阴沉算计都在这一刻全都蒸发得无影无踪。
此刻他只是一个最懵懂的稚子,只会呆呆地看着母亲近在咫尺的笑颜,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乎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水光,此刻却清晰地映照出自己不知所措的傻气模样。
李筠欢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自己刚刚被亲吻过的脸颊,仿佛要确认那转瞬即逝的柔软触感是否真实存在。
指尖传来的温热告诉他,这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