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音面无表情地走过这一切。
银灰色的眼眸扫过那些惨状,如同扫过路边的石头。
她见过太多。
人类的贪婪、懦弱、背叛、自相残杀…这些景象在她心中激不起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以及一种早已根深蒂固的认知:看,这就是人类。
她甚至感到一丝荒谬的“印证”——若非魔王带来的灾祸与恐惧,若非那叹息长城以北的威胁,人类或许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展现他们的丑陋?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她强行压下,转化为更深的、对“魔王”这个终极罪魁祸首的憎恨。
“都是魔王的错…”她无声地对自己重复,声音在呼啸的风中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自我催眠般的偏执力量。
唯有这个信念,才能让她在这片绝望的泥沼中,继续迈动沉重的脚步。
临近黄昏,前方出现了一个由更多破烂窝棚和几顶沾满泥污的帐篷组成的临时营地,像一块巨大的、流着脓血的疮疤,贴在荒原的脊背上。
营地边缘,一队穿着破烂锁甲、皮甲上满是污渍和刀痕的士兵正在粗暴地驱赶一群试图靠近的流民。
士兵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凶狠而疲惫,握着长矛或锈剑的手冻得通红开裂。
流民则更加凄惨,衣衫褴褛,拖家带口,脸上只有饥饿和绝望。
“滚开!滚远点!这里没吃的给你们这些蛆虫!”一个脸上带着刀疤、队长模样的士兵挥舞着卷刃的长剑,唾沫横飞地吼道,声音嘶哑粗粝,“再靠近一步,老子把你们当魔物宰了喂狗!”
“大人!行行好!孩子快冻死了…给口热汤…就一口…”一个抱着婴儿、瘦得脱形的老妇人跪在冰冷的泥地里,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浑浊的泪水在布满沟壑的脸上冻结。
“热汤?”刀疤队长啐了一口浓痰,落在老妇人脚边,“老子都他妈的啃了三天冻得跟石头一样的黑面包了!要汤?去舔长城上的冰溜子吧!那玩意儿管够!”他的话引起周围几个士兵一阵粗野而麻木的哄笑。
“长城…”另一个裹着破毯子、瑟瑟发抖的男人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恐惧与一丝病态的好奇,“大人…听说…听说长城那边…魔物又躁动了?是真的吗?那魔女…她真的要推倒长城了?”
刀疤队长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凶狠地瞪了那男人一眼:“闭上你的臭嘴!再敢提那个名字,老子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喂乌鸦!”他烦躁地抓了抓油腻的头发,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混杂着恐惧和厌烦的语气,“妈的…谁知道那鬼地方发生了什么!哨兵传回来的消息乱七八糟,一会儿说魔法屏障不稳,光晕忽明忽暗,一会儿又说听到了长城那头传来…不像是野兽的嚎叫…鬼知道!反正老子不想去守那该死的冰墙!谁爱去谁去!”
“听说…南边那些老爷们,”一个年轻的士兵凑近队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狡黠和怨毒,“他们又在王城斗得你死我活,为了那把破椅子…根本没人管北边的死活!军粮?补给?呸!都喂了那些老爷们的猎狗和情妇了!”
“哼!”刀疤队长冷哼一声,眼神阴鸷,“让他们斗!最好斗得同归于尽!等那魔女真把长城推了,让那些食尸鬼和冰蜘蛛去啃他们的金屁股!看他们还怎么斗!”他再次粗暴地挥剑驱赶流民,“滚!都滚!再让老子看见你们,别怪刀剑无眼!”
流民们在士兵的呵斥和推搡下,如同受惊的羊群,踉跄着退开,绝望的呜咽声被寒风撕碎。
士兵们骂骂咧咧地回到营地边缘简陋的哨位,抱着冰冷的武器,眼神空洞地望着北方那片更加阴沉的天际线。
爱音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像一块融入环境的石头,将这一切对话清晰地收入耳中。
当听到“长城”、“魔女”、“魔法屏障不稳”、“不像是野兽的嚎叫”这些词语时,她银灰色的眼眸深处,那一片死寂的冰原下,仿佛有幽暗的火焰骤然跳动了一下!
目标!
更清晰的目标!
驱动她的,是根植于被背叛的仇恨、对使命的机械执行,以及内心深处那个不敢触碰的念头:结束这一切,是否就能回到素世姐姐身边?
她下意识地、近乎本能地摩挲了一下无名指上的戒指,仿佛从中汲取冰冷的决心。
那枚银戒在灰暗的天光下,依旧沉默而冰凉。
她不再停留,拉低兜帽,身影如同幽灵般,绕过那片充满绝望与戾气的临时营地,继续朝着北方,朝着那片被士兵们恐惧地称为“鬼地方”的绝壁,坚定地、孤独地走去。
每一步踏在冻土上,都仿佛在无声地宣告:
魔王…就在那里。
她必须死。
唯有如此…一切…才能结束……?
————
寒风在叹息长城高达数百尺的冰岩巨壁上尖啸,如同亿万亡魂永恒的恸哭。
冰晶凝结在古老的黑色巨石缝隙中,如同巨兽獠牙上冻结的唾液,在惨淡的月光下闪烁着幽蓝的寒光。
千早爱音紧贴着冰冷刺骨的城墙阴影,像一只壁虎,在陡峭、覆满滑溜冰壳的辅助阶梯和废弃哨塔的残骸间无声攀爬。
每一次落脚都精确到毫厘,每一次移动都利用着风的嘶吼作为掩护。
下方,守夜人巡逻队伍的火把如同飘摇的鬼火,在漫长的城墙上缓慢移动,粗粝的咒骂声和铠甲摩擦的铿锵声被狂风撕扯得断断续续。
爱音银灰色的眼眸在兜帽阴影下冰冷地扫过下方,将那些充满疲惫、恐惧和麻木的对话尽收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