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祈念看着她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父亲电话里那些尖锐的指责再次涌上心头。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爸下午打电话来了。”
苏祈安倒水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水流注入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嗯”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表示她在听,但并不在意。
“他很生气。”苏祈念继续说,目光紧紧锁着苏祈安的背影,试图从任何一丝细微的动作里捕捉到蛛丝马迹,“说公司股价异常下跌,‘亲子乐园’项目的资金链可能出了问题。”
苏祈安端起水杯,转过身,倚在流理台边,喝了一口水。浅蓝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平静无波,像两口结冰的湖。“所以?”她反问,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既无惊讶,也无幸灾乐祸。
这种过分的平静,反而更像是一种默认。苏祈念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他怀疑……是你。”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两人之间短暂的寂静里。
苏祈安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极其轻微的、带着嘲讽和冷漠的弧度。她放下水杯,玻璃杯底与大理石台面接触,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怀疑我?”她向前走了两步,在离沙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苏祈念。灯光从她头顶倾泻而下,在她脸上投下小片阴影,让她的眼神看起来更加难以捉摸。“证据呢?”
苏祈念仰头看着她,被那种理所当然的、甚至带着点轻蔑的反问噎住了。证据?她怎么可能有证据。
“苏祈念,”苏祈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冷意,“商场如战场,胜负各凭本事。苏氏集团走到今天,是他苏辰柯经营不善,刚愎自用,怨不得别人。股价下跌,资金链紧张,不过是市场规律的正常反应,或者……”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是他自己决策失误必须付出的代价。”
她的话,滴水不漏,将父亲的指责轻描淡写地推了回去,甚至反过来暗示是苏辰柯自身的问题。她完全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但这种撇清关系、置身事外的态度,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所以,”苏祈念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你真的……参与了?”
苏祈安没有直接回答。她微微俯身,靠近苏祈念,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苏祈念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冷冽的雪松香气,混合着一丝烟草的味道。那双浅蓝色的瞳孔近在咫尺,里面清晰地映出苏祈念有些苍白的脸。
“我说了,”苏祈安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却又冰冷刺骨的意味,“胜负各凭本事。他守不住的东西,自然有人能拿走。”
这句话,几乎等同于承认。苏祈念的心脏猛地一缩。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非要做到这个地步吗?那是……爸爸的公司。”
“爸爸?”苏祈安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可笑的笑话,嘴角的嘲讽弧度扩大,眼神却骤然变得冰冷刺骨,里面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深不见底的恨意和痛楚,“他配吗?”她直起身,拉开了距离,恢复了那种疏离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外露的情绪只是错觉。“至于为什么……你不如去问问他,当年是怎么对待我母亲的?又是怎么默许露西,在这个家里作威作福的?苏祈念,你不是一直活得很明白吗?怎么,现在才开始想这些问题?”
一连串的反问,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苏祈念的心口。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这个家庭黑暗的过往,被苏祈安以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血淋淋地撕开。她无力反驳,因为苏祈安说的,都是事实。是这个家里,大家心照不宣、却无人敢轻易触碰的脓疮。
苏祈念的脸色彻底白了。她看着苏祈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们之间横亘着的,不仅仅是三年的分离,更是截然不同的立场、无法消弭的伤害和早已扭曲的亲情。苏祈安的世界里,充满了复仇的火焰和生存的法则;而她的世界,还残留着对家庭温情的可笑奢望和对平静的徒劳守护。
“所以,你就要毁了他?毁了苏家?”苏祈念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毁了他?”苏祈安冷笑一声,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背影决绝而孤傲,“我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至于苏家……那种虚伪的、从根子上就烂透了的空壳,毁了又如何?”
房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了。将苏祈念和那些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话语,一起隔绝在了客厅冰冷的空气里。
苏祈念独自坐在沙发上,浑身发冷。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光影,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情。她终于明白,苏祈安回来的目的,从来不是什么和解或回归,而是一场筹备已久、志在必得的战争。而父亲的公司,甚至这个早已名存实亡的“家”,都是她的战场。
而她,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雪团似乎感受到她低落的情绪,安静地趴在她脚边,用脑袋蹭了蹭她。苏祈念弯腰,将脸深深埋进膝盖。眼泪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父亲公司的危机,也不是因为苏祈安的冷酷,而是为这无法挽回的、注定走向毁灭的亲情,为这令人绝望的宿命。
这一夜,公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两个房间,两扇紧闭的房门,隔开了两个世界。苏祈安在房间里,或许在继续运筹帷幄;而苏祈念在客厅里,守着满室清冷的月光和一只懵懂的小狗,心乱如麻,前路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