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恨吗?她揪着心口,在病室里醒来。
医生望着她:“你竟然自己惊醒了。”
西凌微缓了口气,摇头,示意医生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医生略微点头,叮嘱她几句后默默离开了。
她一个人在病室里,望着那扇窗户很久。她一生中的很多时刻都像现在这样度过,没有人打扰,仿佛可以一直这样坐到世界尽头。
她以为今天也是如此,但没过多久,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了铃声。她将散漫的思绪收拢,汇进眼底后垂下视线,拿过手机,接通,放在耳边。
“你母亲死了。”电话那头的人说。
她张了一下唇,而后又闭上,没出声,只是握着手机的手指轻微蜷起。
见没人回答,电话那头的人用平静到有些冰冷的语调继续说:“今天上午的事,她在老家房梁上吊自杀了,你父亲没多久也死了,抱着你母亲的遗体,喝了农药。”
西凌微很疲惫地闭了下眼睛:“人都死了,和我说有什么用。”
“你是他们最后的女儿!”电话里忽然传来一个锐利女音,用着和母亲很像的语气,对着电话发狂般嘶吼,“一走了之后让他们得了失心疯的是你!他们苦苦哀求这么多年你一面也不肯见的也还是你!你是有多狠的心!现在还有脸说这种话!”
西凌微低着头。那人把话说完后开始剧烈喘息,漫长的沉默后,西凌微抬起头,轻声说:“陈腔滥调,你究竟唱够了没有。葬礼和骨灰盒要多少钱你直接告诉我,算是我还他们当年的。”
“西凌微!”电话里的夫人尖吼一声后,竟没了动静,接着那边传来一些年轻人的惊呼声,混着杂乱无章的脚步。乱序中一切模糊,只有一声又一声的“妈”清晰无比落在西凌微耳中。
“妈——”
是了,这位大姨还是小姨,是个儿孙成群的人,唯一不幸便是晚年得了心脏病。
电话那头真热闹,西凌微嫌吵,挂了电话拉进黑名单。做完这一切她停顿片刻,又点进黑名单,拉出电话号码发送短信,内容是请她在这世上最后一支亲戚办完葬礼后,记得找她报销。
她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几行字,直到双眼发酸,字句也逐渐陌生到有些刺眼。
她的母亲死了,这意味着她与这世界最后的联系就此告终。她分不清自己应该是感到开心还是难过,但她知道,很快这一切她都会不记得。
那通电话后半个月,她去过一次青眉山,半山腰老家的柚子树长势很好,但没人摘就沉甸甸地拉着枝头垂在地上,橙黄色的表皮沾满了雨天溅起的泥污。
这间小屋一切都荒废了,只有院子里堆着一些农家丧葬仪式的遗留物,金铜钱,黄卷纸,炮仗碎末……和一些堆了不知多久的垃圾混在一起,像人体内脏一样恶心。
今天天气很好,她坐在柚子树下,望着那堆东西,和这间空无一人的老屋一起晒太阳。
方圆百里的老人都快要死绝了,现在的半山腰安静得只有鸟叫,混着不知从何处而起的药香。她在阳光下眯起眼睛,环顾四周良久,才看到老屋一侧的窗沿悬挂着两捆老旧到不知储存了多久的草药。
草药中段被很细心地捆着,各自贴了两张窄小纸条,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什么。
西凌微安静望了很久,才站起来,看清草药上各自写了一个字。
微。雪。
她很冷静地移开视线,却在看到内侧墙壁上写着的一行大字时,浑身轻颤。
对不起,妈妈爱你。
西凌微又望了那痕迹很久,才默默伸手取下窗框上的两把草药,走进没锁门的厨房,拿出一只打火机将其烧了。
看着烈火焚尽两张字条,看着草药在火光中扭曲尖叫,西凌微心里有一种微妙的爽意,但很快那点感觉也被烧尽了,她的双手一颤,躬下腰疯了一般去掏火堆里的草药。
但厚重白灰里只剩下点点星火,像无数来自天上的眼睛,在漆黑的厨房里一晃而过。
西凌微徒劳地垂下双手,跪在火堆前,直到天幕转暗。
她缓慢站起来,在厨房拿起一把砍刀,来到前门用力朝挂上的锁劈下。叮当声在半山腰回荡,木门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施力哐当作响。她死死盯着那块即将崩裂的锁,神情冷静得不同寻常。
终于,在最后一次砍击下,锁裂成两半砸在地上,砍刀刃面也密布了无数个裂口。
西凌微将刀随手丢在一旁,推开门一直摸黑朝屋最深处走,来到尽头她踢开一扇木门进到一间堆满杂物的居室。灰尘扬起,她像是再也撑不住,跌跌撞撞摔到那张只剩木板的床上,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
她双目望着漆黑的天空,看着一架飞机闪灯从城市上方缓缓驶过。
应忌玄,我的妈妈死了,我以为我会开心,但事实好像不是这样。
应忌玄,我总在做梦,幻想着我们的故事有美丽的开头。
应忌玄,最近我模模糊糊想起你了,但我的世界早已没有你的消息,而你是不是也将我从你的世界彻底遗弃。
应忌玄,你会不会在等我去找你。
但我没有勇气,我宁愿活在过去,那场雪还没有落下的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