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严以手遮脸,拂开几滴唾沫星:“娘娘冤枉老臣了。”老臣从未想过要陷害你的儿子,老臣自始至终想要收拾的是你啊!
炉子里的银炭燃出噼啪之声,登极殿内的气氛瞬时紧张起来。
温实骏看向吕严,又将视线挪到吕金枝的身上:“皇后说首辅陷害良吉,那字条的事暂且按下不提。此刻金枝已然苏醒,她说,在刺客行凶之前,她曾亲耳听见刺客道出此次行刺是良吉在幕后主使,你又如何说?”
皇后懵了。吕金枝也懵了:陛下,我几时说过这话?
正当不明就里的吕金枝想要说话,太子也猛地一下站起来:“母后,单单一张字条证明不了什么,金枝的证词总归做不了假!皇兄命人杀人灭口已是证据确凿……”
“不对!”端敬皇后急急地打断他,面容之上已有崩溃之象。接二连三的事情跃到眼前,她已经辨不清真假,此时此刻,她只知道,温良吉根本不可能指使刺客行凶,因为所有的事根本就是她一手策划!
只是……怎么会……怎么会牵扯到良吉的身上呢?
“是你!不,是你们!”她伸出根手指,颤抖地指着吕严父女二人,“良吉不可能这么做,是你们陷害他!你们害得他被贬出京都还不够!还想置他于死地!”
沉默了许久的温实骏终于出声:“够了!一桩桩一件件的罪证摆在眼前,皇后却还想替这个逆子狡辩!”
“臣妾不是狡辩!”端敬皇后声音沙哑,凄凄切切地望着陛下许久,忽然跪地一拜,“因为臣妾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之人!吕严陷害皇嗣,其罪当诛!请陛下速速下命捉拿吕严,砍了他的脑袋,不,此等毒辣的心肠,定要杀了他的九族方能解恨!陛下,臣妾……”
整个登极殿内都回响着她一人的凄厉尖号,余下的众人却默不作声,就连陛下,也是黑着一张脸,如看跳梁小丑一般看着她。
皇后说着说着,总算察觉出了不对劲,一边闭了口,一边情绪递进地瞪大了眼睛。
殿中安静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这里。
像是心痛,又像是惋惜,温实骏连说带叹地道:“你总算承认了。”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吕严这只老狐狸哪里是要陷害她的儿子?他与陛下串通一气,不惜绕了这么大一圈,最终的目标其实是她自己。枉费她与陛下做了二十年的夫妻,他竟联合外人来摆了她一道,真是可笑!
大约太好笑了,她便真的笑出来:“是,是我做的。打从那个酿酒女生下他的那一刻起,我就想杀了他!可陛下将他保护得太好了,好得让人嫉妒,好得让臣妾发了疯!臣妾年年等,日日盼,那个卑贱的酿酒女终于死了,可她的儿子,”她颤颤巍巍地退后两步,指着太子道,“她的儿子仍旧活得好好的!不仅抢了吾儿的太子之位,还夺去了陛下的所有疼爱!吾儿命苦,明明是陛下您嫡亲的长子,却终日郁郁不得志,臣妾心疼啊!这些年来,臣妾无时无刻不想杀了太子,夺回本该属于吾儿的一切!”
“只要杀了太子,吾儿就能回京了!只要杀了太子,吾儿就能夺回储位,一承大统!”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本宫就能得偿所愿,偏偏那柜子里竟躲了个吕金枝!是你!是你们父女处处从中作梗,坏本宫的好事!本宫要杀了你!”
皇后癫狂地述说着这一切,甚至扑过去与吕金枝拉扯。一旁的太子惊恐万分,赶紧飞身上前,将吕金枝紧紧地护在身后。
堂堂一国之母疯癫至此,实在是有辱身份!温实骏大怒:“皇后疯了!将她拉出去!没有朕的命令,不得踏出琼华殿半步!”
守在殿外的裴歧带着人闻声而入,连拖带架地将她拉了出去。走出登极殿的大门,尖厉的声音仍旧传来:“吾儿命苦!吾儿命苦啊!”
直到皇后的声音消失不见,温良景才缓缓地从吕金枝的身前走开。确认她安然无恙后,方朝摇头叹息的温实骏一揖:“父皇……”
母子二人都狠辣至此,也不知究竟是本性使然,还是不得已而为之。温实骏无力地坐回椅子上,微微抬了抬手:“你们先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他对这位发妻有着极复杂的感情,二十年来,有过亏欠,也有过怨恨,有过刻薄,也有过容忍,到最后,连自己也说不清。
当年成亲,完全是奉先皇之命,二人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那时的商家于他稳固太子之位有利,商柔又恭谦知礼,最初两年也算得上举案齐眉。直到他遇见了太子的母亲。那是个与官家小姐不同的女子,尽管早早地没了父母的庇佑,却每一日都过得欢欢喜喜。不同于旁的女子那般矫揉造作,也不同于旁的女子那般温柔顺从,他第一次见她,便被她吸引,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竟是这样的。
可所有人都说,身为帝王,当审时度势,权衡利弊,后宫之事与朝堂息息相关,若后院失火,便会殃及池鱼。但他总是想,身为一国之君,若连心爱之人都不能守护,做这帝王又有何用处?
他就想任性一回,就想堂堂正正地告诉所有人,这个女人不是后宫的那些莺莺燕燕,而是他温实骏心尖尖上的人。
他做到了,却引来这无穷无尽的怨恨。
商柔嫉妒半生,良吉愤愤不平,直至两人越错越多,终于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
“是朕错了吗?”温实骏望着空****的殿门低声垂问。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夜,和登极殿里无尽的长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