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派暗卫悄然查探,另一边吕金枝也没有闲着,一回到太子府便拉着小文子旁敲侧击,问了诸多问题。譬如“你们太子殿下有没有什么特别奢侈的嗜好”、“你们太子殿下动辄打砸是谁给他的勇气”云云,试图从太子的内侍身上找到蛛丝马迹。
殊不知,她爹此刻正在太子府的书房朝南而坐,喝着小茶:“小女顽劣,还请太子殿下多多担待啊!”
温良景按下手里的账本,微笑答之:“哪里哪里,今日之事还要多谢首辅大人帮忙,若非大人及时送来此物,他日落到叡王手里只怕又要大做文章。”
吕严连连摆手:“言重,太子言重了。”他捋一捋胡须,“羊毛出在羊身上,太子一边要养活偌大的太子府,一边要应付皇后一党,光凭每年的年例哪里够?若不从那些贪官污吏身上下手,又如何驱动底下的人乖乖办事?”首辅大人端着茶碗凑近一些,“此事历朝历代都有,若不摆到明面上来,上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温良景点头。
东宫表面风光,受万众瞩目,实则一无实权二无闲钱,还要抵挡各方射来的暗箭。若想安稳走到最后,势必要做些交易。至于钱从何来,去搜刮那些肥头大耳的贪官污吏最为合适。驱人办事时,再适当地给些好处,你方便来他也痛快。为何贪腐之事屡禁不止?不是什么欲壑难平,只因水至清则无鱼,历任皇帝都知道这个道理。
温良景笑道:“首辅大人是明白人,想必贵千金受大人的熏陶多年,在这方面也是出类拔萃,今日独独揪住这条辫子不放,必是知道这是朝中人人皆有的弱点。”
吕严笑得像只狐狸:“殿下这一席话,老夫竟摸不准殿下对小女的评价是褒还是贬。”
温良景也不言语,只仍端着笑意,慢慢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又缓缓将茶碗放下。
吕严见他不置可否的态度,心里也明白几分。眼下大皇子还巢,各方多少双眼睛都盯向东宫,若是此时出了差错,难免助长皇后一党的气焰。温良景这话虽未言明,但多多少少有点责备之意。
首辅大人透过窗门,望向箜梧殿的方向:“金枝纵然顽劣,却向来顾全大局,她既设计打压,也定会留有余地挽救。说到底,今日之举,无非是想略施小计逼迫殿下妥协罢了。”吕严忧虑地靠在椅子的扶手上,“你与她斗了这么多年,到底何时才是个头哟!”
自打太子殿下遭受轻薄开始,二人的关系就每况愈下,斗到后来,可谓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原本只要二人长时间不见,温良景也将那些恩怨在心里慢慢地消化了,但不知为何,一见到吕金枝,他的度量就统统消失,只剩一张无论如何也捂不热的冷脸。长此以往,吕大小姐也终于受不住,只能祭出“你不跟我玩,我就跟你最讨厌的人玩,气死你”的绝技。
从这件事来看,吕金枝确实赢了。
其实后来他也不是不想缓和关系,但每次话到嘴边,说出来的总跟心里想的大相径庭,事情只能越闹越僵,温良景的内心备受熬煎。
直到大皇子去封城的那天……
温良景亦看着箜梧殿的方向:妥协吗?总是我在妥协,她要,那给她便是了。
首辅大人前脚一走,太子殿下就招来刚从箜梧殿回来的小文子:“你拿着这个去箜梧殿跑一趟,就说……”讨好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温良景干脆阔袖一挥,丢下句“随你怎么说”就回了寝殿。
小文子打开手里的帖子一看,哟嘿!长公主的请柬。结合方才吕金枝对他的盘问来看,太子殿下的近侍觉得,两位主子的关系颇有缓和之相。半月前虽大闹了一场,但方才吕家小姐看起来对殿下很是关心,又是问喜好又是探口风,这下连太子殿下都放下架子要邀她去参加长公主的寿宴,实在可喜可贺,可歌可乐。
小文子即刻脚底抹油般奔至吕家小姐的跟前:“太子妃,哦不,未来太子妃,我们家殿下说上回得罪了小姐,这段时日是辗转反侧,寝食难安,今日终是想明白了,一切都是他的不是,望小姐不计前嫌,赏个脸一道去参加长公主的寿宴。”说着他谄媚地递上名帖,“小姐你看,这是长公主送来的请柬。”
吕金枝此时正在疑惑出门已久的卫川究竟去了何处,一整个下午竟没有半点消息,此时送来的请柬倒是一道及时雨。卫川那边没有找到万寿菊的账本,温良景却放低姿态请她参加寿宴,弹劾太子的后手还没放出去,目的却已经达到了,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同时,趴在房梁上已久的卫川松了口气:正愁没法跟主人交差呢,太子殿下真乃识时务之俊杰也!
不过,小文子这番油嘴滑舌,一看就不是温良景的风格,以吕金枝对他的了解,自是对此并不尽信。然而长公主的请柬作不了假,既托小文子送来,就表示温良景确有妥协的诚意。不看僧面看佛面,长公主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如此,吕大小姐只好从善如流地将这根橄榄枝接下了:“既然他诚心诚意地道了歉,我吕金枝也不是小气之人,回去告诉你们殿下,这个脸本小姐赏了。”
温良景正垂着头翻看吕严送来的账册,头也不抬:“知道了。”
“不过,吕小姐还说……”小文子悄悄觑一眼桌案后的太子,小心翼翼地道,“她说希望殿下调整好姿态,尽量露出一点点笑容,不要像往常一样板着张脸就成。”
说话时温良景始终低垂着头,默了许久,小文子差点以为自家主子太投入于手中的账册,方想重复一遍,他忽然从书案中抬起头来,咧开嘴笑出八颗大牙:“这样,如何?”
小文子眼角抖了抖:“略显浮夸。”
温良景侧头思考了一会儿,又勾起半边唇角,邪魅一笑:“这样呢?”
小文子一个倒仰:“太……太过轻佻。”
温良景轻蹙了蹙眉,继续挤眉弄眼地试图进行多番尝试。小文子在一旁看得干着急,恨不能上去掰着自家主子的脸调整笑意。温良景努力许久,忽然注意到他跃跃欲试的神情,干咳一声:“算了算了,你先下去。”
小文子只好一颔首,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殿门,下了台阶,他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像平常见到刘小姐时的神情不就好了?”忠心耿耿的内侍赶紧回去告诉主子这个主意。
一入殿门,小文子周身一颤。
只见太子殿下不知何时翻出面镜子,对着镜子时而捂嘴轻笑,时而羞涩抿唇,时而昂首挺胸,时而狷狂傲骨。一边摆出各种姿势,一边又摇头叹气,龇牙咧嘴的模样实在是……辣眼睛。
温良景注意到折回来的内侍,飞快把镜子往身后一藏,挑眉道:“还有何事?”
小文子颤颤后退:“无……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