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果说看到裂缝的人都很快会死,为什么你一直活着?”博夫问。
“这确实是个疑点,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自从看了母亲的手稿,我一直担心自己也会很快死去。我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小半年,始终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为了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者说为了防止我自己死掉,我决心成为一名心理咨询师。在我正式成为心理咨询师后,又陆续遇到了一些能看到裂缝的病人。这些病人,被一种叫作环境解离症的新型心理病所概括,他们吃了药后似乎痊愈了,但过了半年左右还是意外去世了。死法和过去那些人如出一辙,只是死亡时间往后延了许多,这或许是“后意识”掩人耳目的方法。它们的方法竟然也在改进。这些年来,我努力研读更多的心理学书籍,用有限的病人做了一些实验,却始终没法让他们改变走向死亡的结局。后来只要我碰上环境解离症患者,就说服他们离开索里星,回地球去。这是我知道的,唯一能保住他们性命的办法了。
“我太没用了。除了让他们回地球,什么也做不了。”
“你太苛责自己啦。如果‘后意识’真的有那么厉害,又怎么是你一个人能解决的呢?”
“除了环境解离症患者的死亡问题,还有一个问题也让我一直十分困惑。”
“什么问题呢?”
“不管是‘后意识’还是‘潜意识’,都依附于人类的头脑存在,本质上是一种寄生生物。可为何邱比说它们是索里星的原住民呢?在人类到来之前,它们依附什么而存在呢?”
博夫的眼睛放光,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是否可以让我看看你妈妈留下的手稿?也许我能助你一臂之力解开谜题呢。”
我没有太多犹豫,答应了他。这些年来,我一直一个人苦苦煎熬,从未和别人说过这么多。博夫的耐心与支持,让我觉得向别人求助未必是一件糟糕的事。
我带博夫回了家,从一大堆旧书中找出了那五本已经被我翻烂的母亲的手稿。然而,当我将手稿递到博夫手里的那一瞬间,他的神色突然大变。
“这么一大份手写稿,实在太危险了。我代表文化管理局没收了。”他的脸上半分感情也没有了,而呈现出一种完成任务后的轻松,像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他的转变令我猝不及防,“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在文化管理局的工作,你不知道吗?我的工作就是寻找和摧毁可能危害后意识时代文化根基的东西。”他轻松地微笑着,“谢谢配合,再见。”
一时间,我的脑袋轰鸣。我知道“后意识”会抹杀能看到裂缝的人,但我没想到,它们还能如此精细地操纵人类,通过整个社会的组织形态!
“你不能拿走,那是母亲的东西!”我伸出手,奋力去夺博夫手中母亲的手稿,我和博夫之间的距离却突然拉长了,我扑了个空,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我环顾四周,发现整个房间的空间比原来扩大了一倍,而且还在成比例地继续扩大。而博夫已经快走到门口了!我从地上爬起来,奋力朝他跑去,却每一脚都像踩在不断波动的柔软地毯上,毫无实感。我明明跨出了一大步,却仍停留在原地,好像泳池中一个不会游泳的人。
博夫已经打开了门,他一手扶着门把手,一手举着母亲的手稿,转头朝我笑了笑:“最后一个搜寻任务已完成,这座城市将会迎来崭新的变化。你应该庆幸,你将目睹这个时代的伟大。”
我连滚带爬地追到门边,门外的街景却完全变了模样。
原本排列在街道两侧的正方形居民楼被连根拔起,堆叠在一起,仿佛盘子里的方糖;窗玻璃被密密麻麻贴在马路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屋舍、路灯、地砖,都毫无规则地飘浮在空中,轻得像玩具积木。
这座城市,在重组。
那位建筑师病人说得对,这座索里城是假的。
我匍匐在地,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不断变换的景象,浑身颤抖。一切熟悉的东西都在崩坏,唯一没变的是那些黑不见底的裂缝,它们仍在路面上、墙体上,自顾自地张着巨大的口子,越发衬出这座城市的荒诞。伴随着一声巨响,街尽头巨大的圆柱体图书馆被放倒在地,沿着玻璃路面“轰隆隆”地朝我滚来。而我几乎没有力气站起来。
我翻了两个身,直接滚进了离我最近的一道裂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