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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好黑。

经过死亡般的黑暗之后，我落在一片柔软又富有弹性的地表上。我的手脚都被黏稠的、触手般的东西缠住，吓得我一阵乱踢乱扯。

适应了黑暗后，我看清缠绕着我的是一些纤维状的粗细不一的线条，质地光滑，泛白，黏稠温暖，但并不具有主动攻击性，像某种安静的植物。我放眼望去，这种杂乱无章的纤维几乎覆盖了全部地面，偶尔有蓝色的电光在纤维中一掠而过，照亮一小方空间。我发现有些地方的纤维明显更少，使地面凹陷下去，形成了一道道沟壑。

勾回？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地表与大脑表面的勾回几乎一模一样。而那些闪着电光的纤维，也和神经元纤维十分相似。那些神经纤维束大多乱糟糟地团成一团，有些集结成一束，直愣愣地竖在地上，像一根枯掉的树干。偶尔闪过的电光也如鬼魅一般阴森可怖。

我想起十三岁时，在这里看到的森林与草地，悲伤之感油然而生。为什么现在这里变得如此荒凉、可怖？难道说，过去看到的森林草地，全都来自伊格子丰沛有力的想象，和我压根就没关系？伊格子笑嘻嘻的脸庞和她头上橘色蝴蝶结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伊格子，你在哪儿？我想念你。

这些年独自背负的秘密和孤独让我喘不过气来。可是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像一个废人一样，颓然地坐在地上。

一只小小的邱比不知何时浮现在我眼前。它幼小的身体散发着神圣的莹白的光，仿佛来自天堂。

“不要哭。这不是你的错。”它的话温柔极了，仿佛知道我脑中在想什么，才特地跑出来安慰我。

“邱比？你还在？太好了……为什么这里变成这样了，为什么这些年连你们再也没出现过？我一个人，实在太寂寞了。”我伸出手臂，想拥抱小邱比，仿佛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但它的身体像雾一样散开了，我只拥抱到一片虚空。

“抱歉。”小邱比说，“因为这些年魔女的势力实在太过庞大了，侵占了几乎所有的生存空间，我们种群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现在大概只剩下我这一只邱比了。所以你也无法看到你喜欢的森林与草地了，抱歉……”

我摇摇头，表示我没事，然后一个想法猛然出现在我脑中，我问小邱比：“难道说，现在这个荒凉的地表才是索里星的本来面目？”

“可以这么说吧。这个地表是我们的根基，就像泥土之于地球植物一样。可是，魔女也把这里当成了它们的根基……它们抢占了原本属于我们的领地，我的种群死了一大片……”

“所以你们的生存根基，是大脑……？”

我终于明白了。整颗索里星，就是一颗硕大无比的大脑。这是邱比这样的意识体生物存在于此的原因，也是“后意识”随人类登陆索里星后疯狂扩张的原因。“后意识”本寄生于人脑，依靠人类的交流活动繁衍和施展自己，现在它们来到一颗全是大脑组织的星球上，又何必再依附于微小的人脑呢？索里星上的每一根神经纤维就像一片计算机的芯片，支撑出一片数据空间。“后意识”原本就拥有人类的全部词汇、概念和数值。现在它们得以脱离人类，仅靠自己就能构建出整座城市，就像在计算机上用代码画出点线面，再慢慢构建出以假乱真的具体世界。这座原本由人类建设的索里城，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一点一点替换成了由“后意识”构建出的信息城市。它的呈现方式本质上是数字的、虚拟的。但在这颗星球上，它就是全部的真实。

“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我哈哈大笑，随即又悲伤起来。我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呢，后意识已经占领了这颗星球，还大张旗鼓地建设起自己的城市。刚才向我滚来的图书馆，是来杀死我的。这座城市想要杀死我。

“一切都晚了。”我蜷成一团，因绝望而瑟瑟发抖，“我们最终都会死在这里。”

“不要放弃希望啊。”小邱比说道，“不到最后一刻，就还有希望。现在你是唯一一个拥有魔法少女资质的人了，你愿意与我缔结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吗？”

酸涩的眼泪流进我的嘴巴里，我苦笑道：“你还指望我一个人帮你赶走魔女吗？我现在还能做什么呢？只要我一上去，这座城市就会杀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