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毅
章毅试图回忆起李颜死的那天的每一个细节,却怎么也无法将那一天的心境与行动完整地串起来。记得真切的只有几个片段,像一段被剪掉太多镜头的拙劣影片,每个情景与每个情景之间强行拼接而成,缺少过度和铺垫。
他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淡蓝色的天空没有一片云,阳光清澈,整座城市都变得透亮。可他没心情欣赏风景。在前往H大的路上,他排在堵车的队列里,努力压制着狂按喇叭的冲动。当他终于排到了路口的最前面,停住等红灯时,有那么大约10秒钟,路口两个方向都是红灯,又恰好没有右行的车辆,一个少见的空****的十字路口呈现在他眼前。大量阳光倾洒在这小广场般宽阔的路口,让他想起小时候假期在乡下奶奶家看到的晒谷场,他仿佛闻到了金色的谷子从竹筐中倾倒到竹席上时散发出的清香。但他知道,只要摇下窗玻璃,他能闻到的只有马路上的汽车废气。那一瞬间,他怀疑过自己为何来到这座城市,来到这座充斥废气,令人焦灼,疲惫不堪的城市。可他已经如此度过了十多年,拼搏了十多年。他已经投入了那么多,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公司夭折,然后回归小镇,回归大山,去闻那片晒谷场朴实的清香吗?不,他不是一个具有文学情趣的人,尤其不具有乡土文学的审美情趣。当绿灯亮起时,他马上加足马力,冲过了那片停滞的阳光。他必须阻止李颜解散团队。
当他抵达H大时已是中午,下课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向餐厅。他大步疾走冲到李颜的办公室,她不在,电脑屏幕却还亮着,桌前的办公椅冲着门口转出45°,椅子上仿佛还残留着她离开时的温暖。计算机屏幕上是一个邮件界面。李颜的邮箱刚收到那个叫作周璐尔的人发来的邮件,里面的内容是“我们一起吃午饭吧。”
破折号之下被引用的原邮件是李颜发给周璐尔的:“现在我最迫切希望来的人是你,一定要是你。”
“我说了,李颜最后见的人不是我。”章毅面露不悦地说道。他不明白为什么他非得配合这个咨询师无端的质疑,在她面前费劲地证明自己。“她应该是和那个叫作周璐尔的人去吃午饭了。”
“你认为她死前最后见的人是周璐尔?”
“我不能肯定,但很有可能。”
“那你后来是怎么出现在图书馆的?”咨询师不依不饶。
“我见她不在,就给她打了电话,她让我去图书馆找她,她说要给我看资料。”
“是她发现的实验结果吗?”
“不知道。她在电话里没说。”章毅叹了口气。
最后的那通电话,李颜的口吻出奇地不耐烦和严厉,仿佛一位高中老师在责备一名总是迟到知错不改的学生。
“来图书馆找我吧,我们一次说清楚。别再让我一遍遍对你们重复了。”李颜在电话里说。
接着章毅的记忆便是在图书馆电梯中的情景了。因为撞上午休时间,电梯里挤满了上下楼的学生,他的周围全是肩膀和脑袋。他去了李颜最常去的五楼资料室,却没能在里面发现李颜的身影。他捂住手机音量喇叭,又给李颜打了一个电话,久久没有人接。他只好离开资料室,坐电梯回到一楼大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外面的太阳太晃眼,走过来时又太急,他有点儿头晕。周围的人影一个个从他身边经过,越来越多,越来越快,仿佛跑了起来,只有他一个人被落在最后面。他头脑昏沉地走出图书馆大厅,看到一圈人围在图书馆门口的石阶上。他彻底晕了过去。
听到如此详尽的描述,心理咨询师似乎还不尽兴。她将一支笔撑在太阳穴上,盯着自己记下的笔记,仿佛在回味和整理。终于,她从中找出了一个漏洞,抬起眼睛问道:
“那实验数据是谁删的呢?”
章毅的双眼一瞬间被戒备心占满,“你怎么知道数据没了?”
“你们的一个技术员告诉我的。”
“你认识我们公司的人?”
“是我的患者之一。跟你一样,患了PTSD。”
“他叫什么名字?”
“这是病人的隐私,我不能随便告诉你。”
“那你就可以合法正当地通过病人满足自己的窥私欲吗?”章毅面露愤怒,但心理咨询师丝毫没有被震慑到,反而轻笑了一下。
章毅扶了一下感到晕眩的额头,但下一秒马上换成了一副请求的面孔:“核心数据丢失是件大事,我诚恳、认真地拜托你不要对外说出这件事。”
“明白。这种事情传出去,恐怕股东都会撤资走光吧。其实我很佩服你,明明情况糟成这样,硬是瞒住了所有的事,在背后徒劳重复之前做过一遍的工作。”
“这都是暂时的困境。我们已经与最高效的机器人制造厂商和最高端的AI(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