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贞瞳孔骤缩:“谁能做到这种事?”
“能修改诏书、焚毁家书、篡改碑文的人。”阿宁冷冷道,“只有掌握最高权力,且恐惧记忆的人??皇帝本人。”
“你是说……太祖?”
“不止是他。”阿宁望向皇陵深处,“是历代掌权者共同构筑的谎言。他们以为,只要没人记得苦难,百姓就会感恩太平;只要抹去异议之声,江山就能永固。可他们忘了,当记忆断裂,忠诚也会崩塌。今日之民不知昨日之痛,明日之臣又怎会忠于今日之君?”
慧贞久久不语。良久,她低声问:“那我们怎么办?破开这虚假之碑,寻找真碑?”
“不能强破。”阿宁摇头,“一旦强行摧毁,所有残存记忆都会随之湮灭。我们必须找到‘钥匙’??那个能让真假两碑共鸣的人。”
“谁?”
“一个既活在历史中,又被历史遗忘的人。”阿宁目光深远,“一个曾亲手执行焚书令,晚年却悔恨终生的人。”
慧贞猛然醒悟:“解缙!”
阿宁点头:“永乐年间翰林学士,主持编纂《永乐大典》,却因直言进谏被下狱致死。临终前留下遗言:‘吾一生修史,实为毁史。若有来世,愿做抄书童,一字不删,一情不隐。’”
“可他已死百年。”
“但他的记忆还在。”阿宁指向井中,“守灯堂收容一切未亡之忆。只要有人还记得他,他就未曾真正消散。”
当夜,阿宁与慧贞于井畔设坛。
他们点燃九盏纸灯,摆成螺旋之阵,中央置一砚台,盛满井水。阿宁取出闻心遗留的玉简,置于水面,口诵古调:
>“昔有执笔者,奉命删春秋。
>焚书非本意,落笔泪先流。
>若有魂归来,请听民间愁。
>一纸真与假,万古判恩仇。”
水波荡漾,月光倾泻。
忽然,井中浮起一层薄雾,雾中现一人影??青衫落拓,须发斑白,双手布满墨渍,正是解缙。
“尔等唤我何事?”他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
阿宁躬身:“请先生助我们,寻回真正的第八碑。”
解缙冷笑:“你们可知我为何死?因为我试图在《大典》中保留一封边军家书。我说,哪怕只有一人读到,也是对亡魂的交代。可皇上说:‘此等哀怨之辞,惑乱民心,留之何益?’”他顿了顿,眼中闪过悲愤,“我修史四十年,亲手埋葬了多少真相?你们现在要我帮你们翻案?晚了。”
“不晚。”慧贞上前一步,“闻心以身为烛,照亮弃忆窟;陈十三一家三代守信不渝;江南老妪一滴泪,唤醒千年孤魂。这些都不是史官写下的,是百姓心里长出来的。先生若肯出手,不是颠覆历史,而是让历史回归本来面目。”
解缙怔住,良久,仰天长叹:“我这一生,最恨两个字??‘奉旨’。多少恶行,皆以此三字遮掩。若真有重来之机……我愿逆旨而行一次。”
他抬手,指尖点向玉简:“我将以残魂为引,开启‘反溯之门’。但需一人进入记忆深渊,带回真碑印记。此人必须具备三种特质:通晓古今,心怀共情,且与闻心有血脉或精神之契。”
阿宁毫不犹豫:“我去。”
慧贞急拦:“你疯了?闻心已是前车之鉴!”
“正因他是前车之鉴,我才更该去。”阿宁微笑,“我不是他,但我走的是同一条路。若这条路注定需要牺牲,那就让我成为下一个风,吹动更多纸灯。”
解缙凝视他片刻,终点头:“准备吧。门开之时,你会经历百世之痛??每一个被遗忘者的绝望,都将涌入你心。撑不住,魂飞魄散;撑得住,你将成为‘记忆之桥’。”
三更天,井水沸腾如鼎。
玉简升起空中,化作一道光柱直贯星河。解缙吟诵古咒,声音苍凉如风穿废墟。光柱骤然收缩,形成一扇虚门,门内漆黑,唯有无数眼睛闪烁,似在哭泣,似在呐喊。
阿宁深吸一口气,踏入其中。
瞬间,天地崩裂。
他看见自己化作万千化身??
在一艘沉船上,他是抱着婴儿跳海的船工;
在一座被屠城的村庄,他是躲在灶台下听着亲人惨叫的孩子;
在刑场,他是为友人收尸却被割舌的义士;
在深宫,他是默默记录暴政却被活埋的史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