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些书吏被豪绅收买,篡改丈量田亩用的‘步弓’。
原定一步五尺,竟被改成四尺八寸,看似只差两寸,万亩田亩算下来,便能少报近四百亩。”
朱由校闻言,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眉头微蹙。
看来,真定府和顺天府一般,都很复杂。
此地紧邻京师,是藩王、勋戚庄田的聚集地,多少皇亲国戚借着“钦赐”的名义圈占土地,再勾结地方官绅层层包庇,连万历年间的清丈都没能啃下这块硬骨头。
“保定府阻力如此之大,能在四个月内完成清丈,倒是出乎朕的意料。”
“全赖顺天府清田的经验。”
洪承畴连忙回道:“去年顺天府清丈时,陛下便让臣等总结出‘划区丈量、按户核对、鱼鳞绘图’三法。
如今清田司的官员足有两千三百余人,其中近半数是去年或是上一科的新科进士。
这些士子初入仕途,无旧僚牵绊,肯下苦功,又带着锐气,遇着豪绅抗阻便据理力争,遇着卫所刁难便持陛下钦赐的‘清田令牌’直接查办,这才让保定府的清丈得以顺利推进。”
朱由校听到“新科进士”四字,嘴角微微上扬。
他当初设立清田司,便是存了两层心思:
一是查清天下田亩,堵住豪绅隐匿税额的漏洞,充实国库。
二是借着清田这桩事,锻炼新科士子。
让他们走出翰林院的书斋,去田间地头看真实的民间疾苦,去跟豪绅官痞打交道,在实务中磨出能力。
更重要的是,这些士子因清田有功而快速晋升,不必再熬资历、靠门路,自然会感念皇恩,成为他手中可用的“新鲜血液”。
“那些新科进士里,可有表现突出者?”朱由校问道,目光扫过明细册上署名的清田官。
“有!”
洪承畴连忙答道:
“负责保定府安州清丈的进士文震孟,仅用二十日便查清安州隐匿田亩一千二百顷,还擒获了篡改步弓的书吏三人,当地百姓都称他‘文青天’。
还有负责雄县的探傅冠,竟说服了雄县最大的地主主动交出隐匿田亩,还捐出两千亩作为学田。这些人皆可堪大用!”
朱由校点了点头,将明细册放在案上,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朱承宗:
“朱卿,你分管卫所屯田的核查,保定卫的情况,你可有补充?”
朱承宗闻言,终于抬起头。
“启禀陛下。
保定卫共隐匿屯田三百一十顷,涉及军官十七人,其中五人因抗阻清丈而被拿下,如今已关在顺天府大牢。
卫所士兵多因田亩被占而无粮可种,此番清出屯田后,臣已让人按户分田,士兵们的怨气已消了大半。”
他说话时低着头,没有多余的情绪。
朱由校看了他片刻,缓缓道:“你做得好。卫所是大明边防的根基,屯田不清,士兵便无战力,你能守住底线,不让卫所军官徇私,便是大功一件。”
朱承宗听到“大功一件”四字,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随即又垂下身:
“臣,只是尽本分。”
朱由校看着案上的清田册,心中思绪翻涌。
清田不仅是清土地,更是清朝堂的旧弊,是为大明的根基松土。
保定府只是开始,接下来还有北直隶的其他府县。
北直隶清丈好了,还有河南、山东、江南……
路还长,但只要一步一步走下去,总能让这大明的江山,重新焕发生机。
片刻之后。
朱由校拿起朱笔,在保定府清田册的封面上写下“可”字。
“保定府的清丈结果,着户部存档,清出的隐匿田亩,一半归还原主,一半充作官田招民耕种,所收租税专款专用,拨给辽东军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