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西屋的小方桌前。一场注定载入老张家史册的“教学”,正式拉开帷幕。张勤坐在一头。张山、张海兄弟俩,像两根蔫了吧唧的豆芽菜,杵在另一头。“这个字,念‘天’。”张勤用新铅笔的笔尖,指着书页上的方块字,声音平得像一碗隔夜的水。“天。”张山抠着鼻孔,心不在焉地哼了一声。张海的注意力,则完全被窗外飞过的一只绿头苍蝇吸引了。“这个字,念‘地’。”“地。”张山把刚抠出来的鼻屎,在桌子腿上抹了抹。张勤面无表情,内心毫无波澜,她甚至有点想笑。这就是爷爷花两个鸡蛋一天,给她请来的“学生”。这钱,挣得可真轻松。她机械地教着,那哥俩机械地应付着。直到院子里传来爷爷张老四清嗓子的声音,和关上院门的“吱呀”声。爷爷下地了。空气,瞬间变了。张山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两条腿“啪”地一下,翘在了桌子上。他斜着眼,瞟着张勤,脸上挂着一种小流氓式的挑衅。“喂。”他下巴一扬。“别念这些没用的了,给哥讲个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听听。”旁边的张海立刻来了精神,拍着桌子附和。“对!讲故事!不讲故事,你那两个鸡蛋,就得分我一个!”张山嘿嘿一笑,目光落在了张勤手里的新铅笔上。“还有那根笔,看着不错,借我玩两天。”说着,他那只刚抹完鼻屎的手,就伸了过来。张勤静静地看着他们。原来烂泥,真的是扶不上墙的。她连跟他们争辩的欲望都没有。张勤收回目光,默默地合上了书本。然后,她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朝门外走去。“哎!你去哪儿?!”张山愣了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准走!我让你讲故事呢!”张勤没有回头。她径直走出西屋,走出院子,身影消失在灼热的阳光里。她要去把这笔“交易”,退了。村东头的坡地上,暑气蒸腾。张老四、张建华、张建军三个男人,正光着膀子,挥汗如雨地挖着灌溉渠。泥土的腥味混着汗臭,在空气中发酵。“爷爷。”一声清脆的童音,让三个男人同时停下了手里的活。张勤小小的身影,出现在田埂上。她手里抱着那本课本,小脸被太阳晒得通红,眼神却异常平静。“爸,大伯。”张建军第一个扔下锄头冲了过去。“闺女?你咋来了?天这么热,中暑了咋办!”张勤没理会自家老爹的咋呼,径直走到张老四面前。她把手里的书本往前一递。“爷爷,这两个鸡蛋,我挣不了。”张老四眉头一皱。“咋了?”张勤抬起头,迎着他审视的目光,说道“墙上的泥,干了,还能再和水搅和搅和,重新糊上去。”“可要是本身就是一滩烂泥……我扶不动。”“我也不想扶。”她把刚才在屋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他们不想学,我教不了。”“爷爷您的鸡蛋,还是留着吧,我怕吃了克化不动。”空气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田里的蛙鸣,和远处传来的蝉声。张建华,张山张海的亲爹,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是羞愧,更是愤怒!他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张建军的火气,则“蹭”地一下直冲天灵盖!“他娘的!两个小兔崽子,反了天了!”“敢欺负我闺女?!看老子不把他们腿打断!”他转身就要往村里冲。但最先动的,是张老四。老人一句话没说。他只是默默地捡起地上的铁锹,“砰”地一声,重重插进地里。铁锹的木柄,嗡嗡作响。“回家!”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三个男人,扔下农具,一前两后,带着一身的煞气,大步流星地朝村里走去。————————张家院子里。张山和张海正为了一只蛐蛐,在地上滚作一团。王秀兰和王翠花在一旁嗑着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院门“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张老四阴沉着脸,第一个跨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同样面色铁青的儿子。“你俩!给我滚过来!”张建华一声怒吼,声如炸雷。地上的张山和张海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就想往自己妈身后躲。“躲?!”张建华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揪住张山的耳朵,直接把他从王翠花身后拎了出来。“老子今天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另一边,张建军也抄起了墙角的扫帚,对着张海的屁股就抽了下去!“让你欺负我闺女!让你抢我闺女的铅笔!老子抽死你!”院子里瞬间乱成一锅粥。男孩的哭嚎,女人的尖叫,扫帚抽在屁股上的闷响,还有男人压抑着怒火的咒骂,交织在一起。“别打了!我的儿啊!”“当家的!使不得啊!”王秀兰和王翠花扑上去想拦,却被张老四一声怒喝,镇在了原地。“都给我滚开!”老人手里拎着一根手臂粗的柴火棍,眼神凌厉如刀。“今天谁敢拦,我连她一块儿打!”两个女人瞬间噤若寒蝉。这场“家法”,足足持续了一刻钟。直到两个小子哭得嗓子都哑了,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张老四才把手里的棍子,重重往地上一扔。他走到已经吓傻了的两个孙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从今往后。”他的声音,冰冷刺骨“你们两个,再敢对勤勤说半个不字,再敢偷懒耍滑……”“我就把你们俩的腿,全都打断!扔到后山喂狼!”晚饭后。张老四把王秀兰叫进了堂屋。“今年开学,把那两个东西,也送到学校去。”王秀兰愣住了。“啥?送他们去干啥?他们又不是读书的料!”张老四抽了口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有些复杂。“送到学校去,让老师看着。”“学得会学不会,听天由命。”“至少,别在家里碍眼。”王秀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老头子说得对,这两个孙子蠢的要死,在家里除了吃就是睡,自己还是别指望大房了还是催老二生儿子,还有老三的儿子去。送去学校,眼不见心不烦。门外的窗户下,张勤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她默默地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书本。一股无法言说的,荒诞又悲凉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拼尽全力,用两世的智慧,才勉强撬开一道上学的门缝。而张山张海,两个不学无术的蠢货,仅仅因为是男孩,仅仅因为在家里碍眼,就能被轻而易举地送进学校。她想起了招娣。想起了那个在月光下,因为半截铅笔头被撅断而痛哭的女孩。这个时代,到底埋葬了多少个“张招娣”?如果不是她来了,原来的张勤,是不是也会和招娣一样?一辈子被困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最后像一头牲口一样,沉默地老去,死去。她握着铅笔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十天后。公社小学,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场面”。一间临时腾出来的教室里,坐满了人。为首的,是镇教育组的李干事,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表情严肃的中年人。旁边还坐着几个邻村小学的校长和骨干教师。他们都是来看热闹的。或者说,是来“抓现行”的。一个八岁的农村丫头,没上过一天学,一个星期学完三年课程,考了九十多分?鬼才信!这里面,肯定有猫腻!校长周正国和周兰老师,站在门口,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张勤被周兰牵着手,走进教室。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她身上。审视,怀疑,不屑,好奇……李干事清了清嗓子,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份用牛皮纸袋密封的试卷。“这是市里出的题库,我临时抽调的。”他把试卷拍在桌上,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两个小时,现场答题,现场批卷。”“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张勤接过试卷。这一次,她没有再藏拙。上一次的九十多分,是为了说服家人,是“扮猪吃虎”。而这一次,她要的是“一鸣惊人”!她要用一个无可辩驳的分数,堵住所有人的嘴!教室里只剩下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张勤下笔飞快,几乎没有任何停顿。那些对别的孩子来说难如登天的题目,在她眼里,不过是一道道再简单不过的公式和逻辑。一个小时不到。张勤放下了铅笔。“老师,我写完了。”全场哗然。李干事皱着眉,第一个走上前,拿起卷子。他身后的几个老师也立刻围了上来。红色的钢笔,在卷面上一路划过。一个个鲜红的对勾,像一串串燃烧的火焰。李干事的嘴巴,越张越大,脸上的表情从严肃,到震惊,再到见了鬼一样的不可思议。“啪嗒。”他手里的钢笔,掉在了地上。“数学……100分!”“语文……100分!”两个双百!一个惊天动地的分数!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惊叹!“我的天!双百!”“这……这怎么可能?!”“神童!这是真正的神童啊!”校长周正国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一把抱住旁边的周兰,老泪纵横。“我们学校……我们张家庄……要出凤凰了!”就在这片喧嚣中,李干事猛地回过神。他一把抓住周正国的手,力气大得吓人,眼神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狂热。“老周!老周!”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区里的奥数竞赛!就是那个专门给四、五年级尖子生办的比赛!”“我们镇,年年都是陪跑!年年都被城里那几个小学压着打!”他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张勤,像在看一块绝世璞玉。“让她去!”“就让她去!”“今年,我们一定要拿个名次回来!”:()国运七零,嫌我女娃?我科研兴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