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的语言问题
汪曾祺
探索思考
在生活中,“语言”是一个必然的存在,因为没有语言,就谈不上沟通与交流。书面语言,口头语言,甚至哑语、腹语……每一种语言都有其独特之处。今天,我们要跟随汪曾祺老先生探讨的是另一种更为具体的“语言”——“中国文学的语言问题”。
阅读批注
中国作家现在很重视语言。1不少作家充分意识到语言的重要性。语言不只是一种形式,一种手段,应该提到内容的高度来认识。最初提到这个问题的是闻一多先生。他在很年轻的时候,写过一篇《庄子》,说他的文字(即语言)已经不只是一种形式、一种手段,本身即是目的(大意)。我认为这是说得很对的。语言不是外部的东西。它是和内容(思想)同时存在,不可剥离的。语言不能像橘子皮一样,可以剥下来,扔掉。2
1开门见山,引入论题
演讲开篇,作者没有做任何铺垫与寒暄,便直接进入了正题。那么此处,作者为什么不说“我国作家”,而说“中国作家”呢?这就需要对本次演讲的背景有所了解。1987年,作者在美国哈佛大学作了此次演讲,由此上面提出的疑问便不难理解了。
2比喻论证
剥橘子皮对任何人都不陌生,那是一种纯粹的剥离。此处,作者用“橘子皮”来做喻,虽然“语言”和“橘子皮”的本质是相反的,但并不妨碍听众对“语言和内容(思想)同时存在”这一观点的理解。生动形象,富于生活气息。
世界上没有没有语言的思想,也没有没有思想的语言。往往有这样的说法:这篇小说写得不错,就是语言差一点。我认为这种说法是不能成立的。我们不能说这首曲子不错,就是旋律和节奏差一点;这张画画得不错,就是色彩和线条差一点。我们也不能说:这篇小说不错,就是语言差一点。语言是小说的本体,不是附加的,可有可无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写小说就是写语言。小说使读者受到感染,小说的魅力之所在,首先是小说的语言。小说的语言是浸透了内容的,浸透了作者的思想的。我们有时看一篇小说,看了三行,就看不下去了,因为语言太粗糙。语言的粗糙就是内容的粗糙。
语言是一种文化现象。语言的后面是有文化的。胡适提出“白话文”,提出“八不主义”。他的“八不”都是消极的,不要这样,不要那样,没有积极的东西,“要”怎样。他忽略了一种东西:语言的艺术性。结果,他的“白话文”成了“大白话”。3他的诗:
两个黄蝴蝶,
双双飞上天……
3举例论证
胡适对“白话文”的“八不主义”观点,在作者看来,忽略了语言的艺术性。这么说,听众可能模棱两可,于是,作者在后文列举胡适的诗句加以论证,使听众瞬间明白了“语言”与“文化”的关系。
实在是一种没有文化的语言。相反的,鲁迅,虽然说过要上下四方寻找一种最黑最黑的咒语,来咒骂反对白话文的人,但是他在一本书的后记里写的“时大夜弥天、碧月澄照,饕蚊遥叹,余在广州”就很难说这是白话文。我们的语言都是继承了前人,在前人语言的基础上演变、脱化出来的。很难找到一种语言,是前人完全没有讲过的。那样就会成为一种很奇怪的,别人无法懂得的语言。古人说“无一字无来历”,是有道理的,语言是一种文化积淀。4语言的文化积淀越是深厚,语言的含蕴就越丰富。比如毛泽东写给柳亚子的诗:
三十一年还旧国,
落花时节又逢君。
4引用论证
“无一字无来历”,本作“无一字无来处”,此处,作者引用古语,言简意赅地论证了“语言具有继承性,是一种文化积淀”。
单看字面,“落花时节”就是落花的时节。但是读过一点旧诗的人,就会知道这是从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里来的:
岐王宅里寻常见,
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
落花时节又逢君。
“落花时节”就含有久别重逢的意思。毛泽东在写这两句诗的时候未必想到杜甫的诗,但杜甫的诗他肯定是熟悉的。此情此景,杜诗的成句就会油然从笔下流出。我还是相信杜甫所说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多读一点古人的书,方不致“书到用时方恨少”。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