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只耳”的呼声渐消,老师又问:“你爸为啥要拧你耳朵呢?”
我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我不喝老母鸡汤。”
这回,连老师都惊讶了:“老母鸡汤啊,你为什么不喝?”
教室不大,偏偏那天出现回声,是小朋友们发出的:“老母鸡汤啊,你为什么不喝?”“为什么不喝?”“不喝?”……
看,在吾乡小朋友们的心中,老母鸡汤也是神一般的存在,有人不爱喝,简直无法理解,是一种叛变!
说来好笑,我的固执恐怕是祖传的,只不过我的是显性遗传,父母的是隐性遗传。我差点失去的只是一只完整的耳朵,得到的却是无数碗的老母鸡汤。在撕裂的耳朵愈合期,我妈妈每天给我端上一碗汤,我爸爸带着歉意看着我喝:“流那么多血,要补补!”
啼笑皆非的是,他们忘了我的耳朵是为啥被拧。
愈合期整一个月,从缝针到拆线,我度过无法描述的痛苦时期。我原本对鸡汤无所谓,那个月,从被迫喝到主动爱上,到就好那一口,我忘记了“动物尸体”的形容。二十一天能养成一个习惯,我养成了。在这之后,每逢大事,我都要吃一整只鸡,从喝汤、吃肉到嗍骨头,连骨头渣都不浪费。
我经历过的最重要的考试,每一份复习题上,都有油花闪现。失恋时,为了体面,我没有“撕”过人,却撕开了一只鸡,连着眼泪咽进肚子里,和鸡汤一起。
等我离开家乡,到了北京,又去了上海,我在每个城市、每个长期驻扎的地儿都会主动结交菜市场有办法弄到土鸡的摊主,他们会在微信上及时通知我何时、有几只、产地是哪里。
对于合肥人来说,合肥周边产的鸡最好,次之是无论出身、只要是家养的土鸡,再次之是炖煮、不放杂料的烹饪出的鸡。
关于老母鸡汤,我的第二个段子发生在我生完孩子坐月子时。合肥人讲究坐月子要吃满十只鸡。我妈让我老家的二姨在我备孕时便开始养鸡。
随着预产期临近,我的二姨在老家忙起来,将整整二十一只鸡都处理干净,每只都历经烧水、烫毛、开膛破肚、大卸八块的过程。它们被裹进一只只保鲜袋中,放入行李袋,用装了冰块的矿泉水瓶降温,分几次被我妈亲自运到北京。
我娃喝着鸡汁味的乳汁长大,等到能吃饭时,最爱的主食便是鸡汤面,他的一半基因显现了。
喝老母鸡汤终于也成了我的信仰。我发现,每个人都有他的食物信仰。
几天前,我发烧了,伴随胸闷、咳嗽、气短、浑身疼痛。我发烧,传染了全家,一时间,咳嗽声此起彼伏,体温平均38。5℃。每个人脸都红扑扑的,互相问:“要不要炖一只鸡?”
说炖就炖。
我从冰箱中取出家乡的土鸡。鸡大,十几斤重,我切了四分之一,扔进黑色砂锅。加水,用大火煮开,撇掉浮沫,加葱、姜、蒜,葱只去除根须,外表洗干净,没做更多处理,四五根团成团。转小火,炖煮两小时,满屋飘香。开盖时,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吃过退烧药了,但我坚信,没有这锅鸡汤,我是好不了的。
一人一碗鸡汤。
在自我治愈仪式前,我拍了图,发了微信朋友圈。
我的两个老乡第一时间发表评论:“我昨天就喝上了!”“能喝得下鸡汤,说明快好了,一定能好!”
我的另两个朋友不是老乡,也发表了评论。其中一个福建人说:“有生蚝,我生啥病都能好。”另一个西安人说:“同理,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必须来一碗羊肉泡馍。”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食物是一方人的信仰,是传承,是图腾,是心理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