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区长家的人虽然明事理,从不踏进克劳利庄园一步,对那当主人的老糊涂躲得远远的,但他们密切关注着那里的事态发展,每天都在等待灾难的发生。荷洛克斯小姐同样热切盼望着这一天。可惜命运之神心生妒意,偏偏不肯让这么一位在爱情和道德方面都无可挑剔的女子获得应有的回报。
某天,这位被准男爵戏称为“夫人”的姑娘给了他一个惊喜。自从贝姬弹奏四对方舞曲后,客厅那架跑调的老钢琴已经很久没人碰过了。可“夫人”这天坐到了它跟前,庄重地弹起了平时听到的音乐,一边鬼哭狼嚎地学着唱。一心想讨好她的烧饭小女佣站在女主人旁边听得心花怒放,脑袋一晃一晃地配合,不住感叹:“老天爷啊,夫人,太美啦!”活脱脱一个上流社会豪华客厅里的马屁精。
准男爵见了,像往常般爆发出一阵大笑。晚上他把这事告诉荷洛克斯,足足讲了十几遍,弄得荷洛克斯小姐一脸狼狈。他把桌面当成钢琴用力敲打,又学着她的样子乱叫。他发誓说那样的天籁应该好好培养,声称应该给她找个歌唱老师才对——她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滑稽的。那天晚上他精神头儿十足,跟他的朋友兼管家喝下了大量的兑水朗姆酒。后来直到深夜,他忠诚的仆人朋友才伺候主人进房间休息。
半小时后,屋子里有了一阵混乱的响动。这凄凉的宅子平时没什么人住,主人也只使用其中两三个房间,可这会儿却一个窗户接一个窗户地亮起灯来。不久后,一个男孩骑上一匹小马飞奔前往马德伯里找医生去了。又过了一个小时,比尤特·克劳利太太穿着木屐,戴着兜帽,与比尤特·克劳利牧师和儿子詹姆斯·克劳利从教区长家穿过园林,走进了克劳利家宅子敞开的正门口。瞧,老到的比尤特·克劳利太太多么了解这所房子里的一举一动啊!
他们穿过厅堂和橡木小客厅,客厅的桌上还摆着三只酒杯和空朗姆酒瓶,是皮特爵士和朋友畅饮后留下的。随后她们走进皮特爵士的书房,发现罪该万死的缎带女荷洛克斯小姐在里面,正发了疯似的用一串钥匙打开柜门和写字台的抽屉。比尤特太太黑兜帽下的眼睛直冲她射出两道光,她一惊,怕得尖叫一声,钥匙掉到地上。
“詹姆斯,克劳利先生,快看!”比尤特太太指着那自知犯错、吓破了胆的黑眼睛姑娘。
“是他给我的,是他给我的!”
“你这贱人,居然说是给你的!”比尤特太太尖叫道,“看见了吧,克劳利先生,这坏东西在偷你哥哥的财产。她应该被处以绞刑,我一直就这么说。”
贝琪·荷洛克斯吓得魂不守舍,一下就跪倒在地,号啕大哭。不过您若是了解真正的体面女人,大概都知道她们要是见到敌人缴械投降,一来心里会得意非凡,二来她们是不会轻易饶了对方的。
“快打铃,詹姆斯,”比尤特太太说,“一直打,直到有人来。”铃声不断,不久后,荒凉的老房子里三四个仆人闻声而来。
“把那女人关起来,”她说,“我们发现她在偷皮特爵士的财产。克劳利先生,你写一份拘捕书。贝多斯,你明早赶车送她到南安普敦监狱去。”
“我亲爱的,”做治安法官的教区长插话道,“她只不过是——”
“没有手铐吗?”比尤特太太跺着她的木屐继续道,“以前这儿有手铐的。这女人的恶棍老爹去哪儿了?”
“真是他给我的,”可怜的贝琪依然哭喊着,“是吧,赫斯特?你看见皮特爵士——你看见了对吧——他给我了,很久以前就给了——就在马德伯里集市的第二天。不是我问他要的,你们要是觉得这串钥匙不是我的,就拿走好了。”说完,那倒霉女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硕大的水钻鞋扣,这东西她一眼就喜欢上了,刚从书房的书架里拿下来没多久。
“天哪,贝琪,你怎么能扯这样的大谎!”不久前还奉承过她的烧饭小女佣道,“而且是对着好心肠的克劳利太太,还有牧师先生(一边行了个屈膝礼)!太太,您可以把我所有的箱子搜一遍,这是我的钥匙。我是个老实姑娘,虽然出身穷苦,在济贫院长大,可我不偷东西。贝琪藏着一大堆衣裳,我呢,要是被您发现拿了一条花边或一只丝袜,愿受罚此生不得进教堂。”
▲缎带女被抓个现行
“把你的钥匙交出来,你这不知廉耻的贱妇。”戴着兜帽的小个子贤德太太对缎带女呵斥道。
“这儿有蜡烛,太太,我这就带您到她房间里去,太太。还有,太太,女管家房间里那个柜子,藏着好大一堆东西呢,太太。”赫斯特殷切地说着,一面没完没了地行屈膝礼。
“别跟我废话,我非常清楚那贱货的房间在哪儿。布朗太太跟我走,贝多斯,你给我看好那女人。”比尤特太太一把抓过蜡烛,道,“克劳利先生,你最好上楼一趟,看他们是不是打算谋杀你那倒霉哥哥。”说完,戴兜帽的女士在布朗太太的陪同下朝那房间走去。正如她所说,她非常清楚该往哪儿走。
比尤特到楼上去,发现马德伯里来的大夫和惊恐万分的荷洛克斯正在伺候坐在椅子上的皮特爵士。他们准备给皮特爵士放血。
教区长太太整夜陪在老准男爵身边。她重新获得了执掌权,第二天早上便派人给皮特·克劳利先生送了一封信。准男爵终于有了些生气,说不出话,但认识人。比尤特太太毅然决然地守在他床边。这小个子女人似乎不需要睡觉,炯炯有光的黑眼睛一次也没有合上过,医生却在扶手椅上打起了呼噜。荷洛克斯千方百计想维护自己的权威,亲自伺候主人,谁料比尤特太太骂他是老酒鬼,命令他再也别在这所房子里露脸,不然他会跟那可恶女儿一起被流放。
他被她的凶相吓跑了,溜到楼下的橡木客厅里。詹姆斯先生也在,他倒了倒立在那儿的酒瓶子,发现没酒,就叫荷洛克斯先生给他拿瓶朗姆酒来。荷洛克斯去了,还端来几只干净的杯子,结果教区长和儿子坐下喝酒时,又下令荷洛克斯立即放下家里的钥匙,再也别出现。
没胆儿反抗的荷洛克斯赶紧放下钥匙,和他女儿一起悄没声息地消失在暗夜中,不存半点守在克劳利庄园的念头了。
[1] 英格兰某港口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