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清楚,是什么意思,先生?”
“怎么,别这样啊先生,您不能把我逼太紧,我还是挺害羞的。我——嗯——我生来不是个万人迷,但我知道她深深地爱着我。只要有一只眼睛就能看得出来。”
“那你自己呢?”
“这,先生,您不是要我以后娶她吗?我不也听您的话了吗?我和她的爸爸不是早就把这事儿定下来了吗?”
“听我的话了,确实。但也我听过些你和塔昆勋爵、近卫团的克劳利上尉和尊贵的德尤西斯先生一起做过的事,先生。你当心点儿,先生,当心点儿。”
那些贵族名字被老先生念得有滋有味的。每次见到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都恨不得匍匐在对方跟前,一个劲儿地献媚讨好,活像个英国自由民。回到家后,他便在《贵族名录》查他的族谱。他会在平时谈话中提到这个人的名字,并向女儿们吹嘘那爵爷有多大权势。他拜倒在那人脚下,沐浴在他的光辉中,就像正晒太阳的那不勒斯乞丐。听他提到那些名字,乔治很是警觉。他担心有人把他赌博的事告诉父亲。可是那位老道德家一番诚恳的话让他放下心来:
“是啊,是啊,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乔治,听说你在跟英国贵族交往,这对我来说是个安慰。我也希望你这么做,我想我是没听错的。同时,我的能力也允许你这么做——”
“谢谢您,先生,”乔治立即重提请求,“跟这些贵族交往,可不能什么都没有。您看看我的钱包,先生。”他拿起艾米丽亚为他编织的小礼物,里面只有多宾给他的一镑钞票。
“你不能缺钱,先生。英国商人的儿子不能缺钱,先生。我的几尼跟他们的相比并不逊色,乔治,我的孩子,我也不会舍不得。你明天到城里去的时候找一下卓普先生,他会给你的。我知道你在跟上流阶层来往,所以我不会吝啬我的钱,因为跟着上流阶层不会有错。这不是因为我自尊心强。我出身卑微,但我知道你得到了好机会。好好利用这些机会,到年轻贵族中去。你能花一几尼买的东西,他们许多人连五先令都花不起,我的孩子。至于漂亮姑娘(这时他的浓眉下露出不怀好意又令人不悦的一瞥)——这是小伙子的本性,多接触无妨。我只禁止你做一件事——如果你不遵守,就别想得到我的遗产——那就是赌博。”
“噢,当然,先生。”乔治说。
“但我要重新说说艾米丽亚的事:你为什么就不能娶一个比股票经纪人的女儿地位更高的姑娘呢,乔治?我想知道。”
“这是家族的协定,先生,”乔治咔嚓一声剥开榛子,说道,“您与赛德利先生在一百年前已经把婚事定下来了。”
“这我不否认,但人的地位是会变的,先生。我不否认最初是赛德利让我获得了财富,或者说,是他带我走上了这条生财之路,而我通过自己的才能在蜡烛业和伦敦城获得了如今的尊贵地位。我已经向他表达过感激了,这点他最近也体会得到,先生,看我的支票簿就明白了。但是乔治!我悄悄告诉你,他最近的生意不太景气。我的主管卓普先生也这么觉得,他是个资深人士,对证券交易所的动向比伦敦任何人都了解。霍尔克和布洛克合资银行的人都不敢见赛德利了,恐怕他是把自己的生意给搅黄了。据说‘小阿美黎号’是他的,可是被美国的私掠船‘糖蜜号’给抢走了。我今天把话说明白了——除非我亲眼看见艾米丽亚的一万镑嫁妆,否则她不能嫁给你。落难者的女儿不能嫁到我家里来。把那酒给我,先生,要不然就打铃上咖啡。”
奥斯本先生说完展开晚报,于是乔治知道谈话已经结束,他的爸爸要小睡一会儿了。
他马上兴致勃勃地跑去找艾米丽亚。他好久没有这么积极地去逗她开心,待她温柔,与她倾谈了。那么,他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因为想到她将来可能遭遇不幸,他那颗宽厚的心融化了吗?还是因为觉得他会失去这亲爱的宝贝,于是更珍惜她了呢?
自那之后的许多天里,她都靠着对他那晚的回忆来生活。她回忆他的话语,他的神色,他唱的歌,他对她弯下身子或者从一段距离看她时的姿态。她感觉以前在奥斯本家,从来没有一个晚上过得这么快。后来桑波先生拿着她的披肩来接她,她还因为他来早了差点儿动怒。
第二天早上,乔治与她温情道别后,匆匆赶到伦敦拜访他父亲的主管卓普先生,又拿着那位先生给他的票据到霍尔克和布洛克合资银行换了一大笔钱。他走进银行时,刚好看见老约翰·赛德利从里面的会客厅出来,神情低落。不过作为他教子的乔治当时太兴奋,没注意到那股票经纪人的沮丧,也没有发现可敬的老先生看着他时的沉郁眼神。小布洛克一改多年来的习惯,今天也不再陪着他笑嘻嘻地走出会客厅。
赛德利先生走出去后,银行的弹簧门一关上,出纳员奎尔先生(他的职务具有乐善好施的性质,负责为客户从抽屉里点出一张张挺括的钞票,以及用一把铜铲铲出一堆金镑)就对坐在他右边办公桌的办事员德拉维先生眨了眨眼,德拉维先生也朝他眨眨眼。
“不行!”德拉维先生悄声说。
“无论如何也不行,”奎尔先生应和道,转而又问,“乔治·奥斯本先生,您要以哪种形式取?”钱到手后,乔治急急忙忙把大叠钞票塞进自己口袋,傍晚在食堂吃饭时,还了多宾五十镑。
那天晚上,艾米丽亚给乔治写了一封最深情的长信。她涌动着满腔柔情,却依然感到大事不妙。奥斯本先生为什么会板着脸?她问自己。他和她爸爸之间产生了什么分歧吗?她可怜的爸爸从伦敦回来后挂着愁容,家里人人都为他担心——总之那四页纸里她写的全都是爱、恐惧、希望和不祥预兆。
“可怜的小艾米——亲爱的小艾米,她多么喜欢我呀!”乔治细细读着那封信,说,“天哪,那混合潘趣酒喝得我的头真疼!”可怜的小艾米,确实可怜。
[1] 位于南美洲的圭亚那,当时是荷兰殖民地。
[2] 位于西印度群岛。
[3] 詹姆斯·克莱顿(1560—1582),苏格兰博学家,14岁获得硕士学位,在语言、艺术、科学、运动上皆有颇高天赋,人称“令人钦佩的克莱顿”。
[4] 国王乔治三世的妻子。
[5] 出自莎士比亚戏剧《仲夏夜之梦》,雅典的织布匠被套上了驴脑袋,变成驴头人身的怪物。偏偏仙后泰坦尼娅的眼睛又被滴了迷药,爱上了他。
[6] 伊菲革涅亚,出自古希腊神话,迈锡尼国王阿伽门农的长女,阿伽门农因触怒狩猎女神阿耳忒弥斯并遭其报复,导致出征的船只无法航行。他听从随军人员的建议,将长女伊菲革涅亚献祭,以平息狩猎女神之怒。但在献祭的那一刻,伊菲革涅亚获救并瞬间消失,由一头鹿所取代。
[7] 即每瓶10先令6便士。